月光奏鸣曲

　　飞机降落在墨尔本机场时，正值南半球的初春。刘姿抱着那盆迷迭香穿过熙攘的到达大厅，远远就看见父母站在接机口。母亲手里举着一块手绘的牌子，上面画着一朵夸张的向日葵，父亲则捧着一杯还在冒热气的红茶——她最爱的那个牌子。
　　"妈！"刘姿小跑过去，迷迭香的叶子在奔跑中轻轻颤动。
　　刘母一把抱住女儿，鼻子发酸："瘦了。"她接过那盆植物，仔细端详，"养得不错，就是该换个大点的盆了。"
　　回家的路上，刘父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女儿："纪录片的事，有头绪了？"
　　刘姿点点头，从包里取出文靖留下的支票和便签。刘父瞥了一眼，方向盘上的手微微收紧："那小子...一直都这么周到。"
　　他们的家在城郊一栋带花园的小房子里，门前种着一排蓝花楹。刘姿的房间还保持着离开时的样子，只是书桌上多了一个相框——她和文靖的婚纱照。照片里的他低头为她整理头纱，阳光透过纱帘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爸每天都会擦那个相框。"刘母在门口轻声说，然后悄悄带上了门。
　　刘姿打开行李箱，第一件事就是把银质口琴放在床头。窗外，一只红额鹦鹉落在蓝花楹树枝上，好奇地歪头看着她。她突然想起什么，从钱包里取出那张SD卡，插入电脑。
　　里面除了文靖准备的资料，还有一个隐藏文件夹，标注着"给最爱的麻烦精"。点开后，是一段段简短的视频日志，记录着他生病期间的点点滴滴——
　　有他偷偷练习口琴时吹得满脸通红的画面；有他左手笨拙地学做红烧肉把厨房搞得一团糟的场景；甚至还有他对着镜子练习"健康人"的走路姿势和笑容的片段。
　　最后一段视频是在深夜拍的。文靖靠在病床上，窗外是国内的星空。他的声音已经很虚弱，但眼睛依然明亮：
　　"今天医生说我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但没关系，我知道在地球的另一端，你正沐浴着阳光。"他艰难地举起左手，对着镜头比了个心，"刘姿，要活得比我见过的所有光都耀眼。"
　　视频在这里戛然而止。刘姿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键盘上。窗外的鹦鹉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像是某种遥远的回应。
　　她擦干眼泪，打开新文档，继续写道："《归航》第二个故事应该关于记忆——如何让逝去的爱成为前行的力量，而非束缚..."
　　书桌上的迷迭香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白色小花如同散落的星辰。刘姿抚摸着翡翠戒指，突然听见楼下传来钢琴声——是父亲在弹《小星星变奏曲》，而且故意弹错了几个音。
　　她笑着合上电脑，走向楼梯。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走廊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影子尽头，仿佛有另一个身影正对她伸出手，等待这支未完的舞。
　　刘姿站在楼梯拐角，静静听着父亲生疏的琴声。那些刻意为之的错音，让她想起文靖总爱说的话——"错音不是错误，是另一种可能。"
　　她缓步下楼，看见父亲佝偻的背影在钢琴前显得格外单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黑白琴键上，照亮了他布满老年斑的双手。
　　"爸。"她轻声唤道。
　　刘父的演奏戛然而止，有些窘迫地转过身："吵到你了？我就是想..."
　　"弹得很好。"刘姿走到他身边坐下，"就是第三小节升fa忘了升。"
　　刘父惊讶地看着女儿熟练地在琴键上演示正确的旋律，阳光在她的翡翠戒指上跳跃出细碎的光斑。
　　"你什么时候..."
　　"在网上学的。"刘姿的手指继续在琴键上流动，"文靖给我找的线上老师。"
　　她现在已经不在惧怕再次提起这个名字了。
　　父女俩并肩坐在琴凳上，合奏起那首《小星星变奏曲》。刘父的节奏不稳，刘姿的指法生涩，但那些错漏的音符却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变成一首全新的曲子。
　　刘母端着果茶站在门口，悄悄用围裙擦了擦眼角。她注意到女儿弹琴时总是不自觉地看向窗外，仿佛那里坐着一位看不见的听众。
　　午饭后，刘姿抱着迷迭香来到后院。蓝花楹树下，父亲为她准备了一个小工作室——原木色的书桌正对花园，旁边是崭新的剪辑设备。
　　"你爸折腾了好几个月。"刘母递给她一杯蜂蜜柠檬茶，"连隔音材料都是亲自去选的。"
　　刘姿抚摸着专业级的显示器，突然发现桌角刻着一行小字："给我们的导演女儿——爸&妈"。字迹歪歪扭扭，明显是父亲用不擅长的左手刻的。
　　她打开电脑，插入SD卡，开始整理《归航》的拍摄计划。文靖留下的资料里不仅有联系方式，还有详细的拍摄建议和注意事项。在"潜在拍摄对象"文件夹中，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赵奶奶，后面标注着："养老院307房，战地护士，曾参与救治1983年墨尔本山火灾民"。
　　"原来你早就帮我规划好了..."刘姿轻声说，手指轻轻触碰屏幕上文靖留下的备注。
　　傍晚时分，她拿着口琴来到后院。初春的晚风还带着凉意，迷迭香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她试着吹奏《小星星》，断断续续的旋律惊飞了树上的鸟儿。
　　"升fa。"身后突然传来父亲的声音。
　　刘姿回头，看见刘父拿着两杯热可可走来："你总是忘记那个升号。"
　　她接过杯子，温热瞬间传递到指尖："爸，你怎么知道..."
　　"文靖告诉我的。"刘父望向远处的夕阳，"他临走前，给我写了很长的邮件...关于你的一切习惯。"老人抿了一口热可可，"包括你弹琴总是忘记升fa这件事。"
　　暮色渐浓，第一颗星星出现在墨尔本清澈的夜空中。刘姿和父亲并肩坐着，一个吹口琴，一个哼着旋律，那些错误的音符飘向远方，融入南半球温柔的春夜里。
　　回到房间后，刘姿在《归航》的企划案末尾添上一行字："特别鸣谢：文靖——我的第一位观众，也是永远的剪辑顾问。"
　　她关上台灯，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床上投下一道银色的线，像是通往梦境的路标。枕边的银质口琴泛着微光，仿佛在无声地演奏着只属于这个夜晚的安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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