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阶典

　　第二日，流言以不可预估的速度从宫中传出，传到街头巷尾的百姓耳中。

　　邢决叛国，邢家幼子却以死明忠，留下一封忠君之书便慷慨赴死，据宫内小太监传闻，好几位狱头亲眼目睹，那邢凌脸上流出几道血痕，狱卒用手去探，早已没有了鼻息。

　　不光朝野之士，民间更是感念邢凌忠贞，大批儒生正在筹备上书，请求陛下不要因邢决一人之事，将真正忠君爱国之人处以极刑。

　　“嗯，退下吧。”宁汐听完宫人的消息，恹恹道。等到殿中没人后，安纪才道：“陛下打算何时昭告天下你的身份？”

　　宁汐道：“三个月后。”安纪点头：“三月后，小凌确实已经安全了。”

　　宁汐面无表情地弄着香灰，安纪不知是难过，还是被香灰呛到，一直想流眼泪，只是担心会让宁汐更难过，因此一直在强忍着。

　　宁汐似乎也察觉出异样，朝安纪笑笑：“我没事，只是需要时间。”她望着殿门外的天，湛蓝无暇。“我们俩终会以新身份开启生活的，不用担心我，也不用担心他。我相信，他一定明白我的意思。只要他明白，只要他平安，我便知足了。”

　　安纪在宫中陪着宁汐，直到申时才回府。回府时，庄泰已经等在厅中。

　　“邢凌已经出城了，正往西北方向离开，我也跟他要经过的城里的兄弟都打过招呼了，丫头你别担心，他会活着的。”

　　安纪谢道：“这段时间还得有劳泰公多多费心。”庄泰道：“这是自然。不消你说，他是我徒弟，此次捡回一条命，我也必得此后护他周全。”

　　庄泰收起一贯的笑脸，突然正经：“丫头，我听你师父说，你有意离开颐京？”

　　安纪点头，“嗯。一来，颐京诸事已经安排妥帖，二来，医典虽已完成大半，但求知研药一向是没有终点的，我还是想出去走走，能多留下些典籍也是好的。”

　　“打算何时动身？”

　　“阿叙已经在安排了，应该就在这几日。”

　　庄泰叹了口气，“好，只是你这身子……”

　　安纪道：“不必担心，已经好了大半。”她回想起与邢凌分别时他的话，心底生出一股寒气，“况且，离开这里或许比留下来得安全。”

　　颐京的天，太过深沉，太过捉摸不透。

　　***

　　几日后，城外十里处，驿舍之外，停着一辆马车，马匹响鼻之声惊起一树鸟雀。

　　“阿叙，”安纪朝驿舍扬了扬下巴，“这间驿舍好像没怎么变呢。”

　　宁叙刚刚取了水回来，拧开壶嘴，顺手给安纪递了过去，笑道：“离上次见到这间驿舍也不过才过去一年多，变化自然不会太大。”

　　“不过，”安纪喝了一口水，清冽宜人，心情也跟着轻快许多，“我好像变了很多。”

　　“说来听听？”

　　安纪笑道：“之前还只是个胡乱行医的世家女，既不懂百姓求药之难，也不知女子行医之坚。”

　　“现在，”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林中的气息，“看到了很多，经历过了很多，更自由，也更开阔。”

　　宁叙摸摸她的头，“与其说学会，不如说你一开始便是这样的女子，注定不会驻足。”

　　安纪收回刚才的正经，撒娇般地蹭蹭他的肩头，“每次都被你夸得这样好，我哪有这么好。”

　　宁叙笑着：“那不如礼尚往来，你也夸夸我？除了行医，就没有什么别的变化吗？”

　　“当然有了！”安纪抱住他的胳膊，毫不避讳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从前是一个人，现在身边有了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好到什么程度？”

　　“嗯……好到我不想和他有片刻的分离，好到永远能在他身边获得内心的宁静，好到一睁开眼、一闭眼，我想见的都是他！”

　　安纪少有这样直白剖出自己心意的时候，宁叙不由得一怔，成婚这样久了，他的脸上居然还会绯红一片。

　　“哎哟，人要走了，都变得活泼了！”

　　身后忽然传来清亮的女声，似乎在看热闹，两人身子一滞，转头看时，尹悦正由王行止扶着，挺着肚子慢慢走开。

　　“悦悦，你怎么来了？”安纪又惊又喜，还带着一丝心虚。

　　“还说呢，你决定今日走也不告诉我。”尹悦埋怨道。

　　“对不起啊悦悦，”安纪和宁叙对视一眼，“阿叙和陛下陈明情由之后，好不容易等到陛下松了口。此事也不好公之于众，没来由的又会被人抓住把柄，我们只好谁都没告诉悄悄动身。”

　　尹悦摇摇头，笑得灿烂，“我明白，要是这么些年还了解你，那我这个朋友也算白做了。”说着，她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一顶虎头帽。

　　“这是？”

　　“我知道你不缺什么，也知道你不愿带太多身外之物。”尹悦耐心解释：“这是我给自己的孩子缝的虎头帽，缝了好几个，给你也带来一个，或许你和王爷未来用得上呢！”

　　她轻轻吸了口气，努力平静道：“如果我们没有再相见的机会，或许我们的孩子会有。人嘛，总得有点希望，这日子才有盼头。”

　　“悦悦……”安纪鼻头一酸，将虎头帽贴上心口，轻轻抱了抱尹悦，“日子还长，我们终会有再见的时候的。”

　　尹悦见她如此，自己的眼泪倒是瞬间连珠串似地掉，拼命点头道：“嗯嗯，就算你不回来，等我把孩子生下来了，就带着他来找你。”

　　安纪被她逗得噗嗤一笑，点头安慰说“好。”又安慰了许久，尹悦才渐渐止住眼泪。

　　安纪松开尹悦，接着宁叙的力翻身上马，宁叙随后跟着上马，拉起缰绳，原地回头。安纪朝尹悦和王行止挥挥手，“多谢你们今日来送我们，那么，就此别过了！”

　　尹悦擦干眼泪，回以更灿烂的笑：“后会有期，小纪，你们要永远自由！”

　　“嗯！脚步不停，自由不止。”

　　马蹄声忽起，伴着安纪挥手的高喊，扬起一片尘土。

　　两人往新日的光辉中，一同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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