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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锋
夜里,星星凝视着做坏事的人的灵魂。
苏木托郊外。
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地从卧室中走出,来到一间小房间里。
这里本是杂物间,为完成对客人的许诺,它被收拾出来,专门用于储存泥板。
鬼祟身影提着小布包,单手麻利地将一块块泥板装进包裹里,直到布包鼓囊囊的,再无法承受更多。
她不识字,因此只能用最蠢的办法——将有可能记载祭品奥妙的泥板全部带走。
女人趁着星夜入宫,守卫点起大殿的灯火。
明亮的王殿上,穿着王袍与大祭司袍的一男一女审视着来者。
妻子跪下行礼,将小布包的结打开,展露出里面的那一叠叠厚厚的日记泥板。
“我仁慈的主人,高明的神侍,我带来了有关祭品的线索。”
王座上,那支蒙拉问道:“这些都是吗?”
娜塔莎指着布包让侍从给她带上来。
“贱民不敢说,”妻子道,“我是不认字的,只知道这里面有让神心悦的东西,我作为神治下的虔诚信徒,不敢将重要的线索私藏。”
那支蒙拉不言了。
娜塔莎本是不大经意地支着下巴随手翻看那些泥板,看到其中一块时,突然顿住了。
注意到娜塔莎的变化,那支蒙拉才稍稍关注起来,也抽出几块板子阅读。
【那支蒙拉一世第十二年,5月12日,天气雷暴雨】
【 我活着回来了…… 】
【那支蒙拉一世第十二年,5月13日,天气小雨】
【 我的病因为饱腹,暂时好转了一些,思想也比之前清楚多了。
因此我选择今天认真记录下那日我出海获救的经过…… 】
【 塞壬那天在海滩上向我求助。
他离开后,我发现,他纯洁的泪水变成了世上品相最完美无暇的珍珠 】
【 谁能看见他而不爱上他?
他的美貌,使一切武器都垂下 】
【那支蒙拉一世第十二年,9月23日,天气阴】
【 我原本准备今早出发,下了山崖走出数百米,却听见海上传来塞壬的歌声…… 】
【 他的左臂动得很僵硬,很艰难,距离完善的使用还需要时间。我看到他腰上被锈迹腐蚀的皮肤,链子的印记是黑灰色的,交叉错叠,仿佛妖异而禁忌的美。
这使我不禁感慨,他不论怎样,都是美的…… 】
【 塞壬笑的样子太好看了。
……
我不敢相信他对我的友善和信任,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他和别的人鱼都不一样,对人类有着自己的看法和见解,并且鼓励他的族民对人类放下野蛮…… 】
【第二百五十八首诗】
【——献给塞壬】
【歌唱无垠辽阔的美】
【义无反顾奔赴的新世界】
【情和爱的所在】
【浪漫的发端与终极】
【你垂怜于彼岸的罪人】
【那羞愧不敢开口】
【肢体揉捏造作】
【心如刀绞】
【的罪人是我】
【载满群青和鲜花的航船】
【摆渡来生还会去往的家乡】
【天做梦的痕迹太寡淡】
【深水里】
【美丽的手掌与阳光相接】
【最善的名义当归属你】
【最安宁、最静谧、最温柔】
【自然的母亲铸造出千万神迹】
【它们汇集起来】
【才堪堪描绘了你发梢的闪光】
【 我听到那支蒙拉说起吃活人鱼的事,他竟然将另一种智慧生物描述为餐桌上的珍馐。
天哪,这一刻我发自内心地涌起一股羞耻。
为人类,竟然狂妄自大如斯…… 】
【……】
摇曳的烛火里,娜塔莎裹着华美的祭袍,红唇微张。
她不敢相信她读到的一切——如果真有神存在,这未免太偏爱她娜塔莎。
第一个出现的,满足三大要求的祭品,竟然是一条名为塞壬的人鱼!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人鱼又可以再次成为政治的中心,只要拿捏实了这条特殊的塞壬,乌拉尔最声名卓著的“人鱼征讨大祭司”娜塔莎又可以辉煌再续,在政坛与神坛上同时华丽归来。
“那支蒙拉!”娜塔莎猛地站起身,将所有泥板重新装回布包里,然后命人拿来蛇皮袋,将布包珍而重之地塞进去,用绳子束好扎紧,抱在胸口。
仿佛那沉甸甸的一包东西,是无上的财宝。
“赐她百金,不,千金!”
“我要杀回圣都!给我备车!”
台阶下,老老实实跪着的妻子骤然抬起头来,满面都是盛开的笑容。
…
国寺,走廊。
女性的木鞋跟砸在工匠精工制造的石砖上,迸发一连串清脆的碰撞声。
走廊尽头,身披金丝花朵纹雪白祭司袍的约书亚静静倚靠在栏杆边,手指无意识抚摸着石栏雕花,日光化作精灵,亲吻他俊美成熟的五官。
娜塔莎小臂举着蛇皮袋,拎着大祭司袍角,迈步如飞。
她高喊道:“约书亚!我胜利了!”
迅捷的身影侵略到俊美神子的身边。
约书亚垂低的眼睫微微抬起,朝身边的美艳敌人看去。
淡金色的睫毛耀眼而夺目,在阳光青睐下恍若天神下凡,若放在平时,娜塔莎甚至会自惭形秽到不敢与他对视。
然而现在呢?娜塔莎再看这张被圣都所有男女爱戴的容颜,却大胆放肆地掩嘴笑个不停。
巫女将手里的袋子甩在神子身上。
约书亚冷冷地承受了这一击,缓慢解开复杂的绳结。
他的内心纵使再不平静,也不肯在耀武扬威的政敌面前展露分毫。
他读那些泥板。
刚看了两块,他就放下了。
沉思的神态浮现在约书亚眉宇之间,他当然想通了娜塔莎的目的。
——前一任神子因为找到了祭品,祭祀失败而死;那么娜塔莎帮他找到了祭品,如果他的祭祀也失败,那么他就有理由被愤怒的民众撕碎。
娜塔莎把玩着涂红花油的手指甲问他:“怎么不继续看了?小约书亚?”
“嗯?”女人俯下身子,将深邃的□□摇晃在神子面前,浓浓的鼻音烧得人神志不清。
“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你,对待女人交给你的东西,要认真一点?”
约书亚冷漠地合上蛇皮袋,转身就走,口中留下凉冷的一句话:
“会唱歌的人鱼?没有人能证明你的泥板是不是伪造的。”
其实,伪造的可能性,他自知已经很小了。
写下这些日记的人,情怀壮美激昂,无疑是个真正的顶尖的旅者。
用尽生命去写下的日记,怎么会是假的。
更何况,如果是假的,娜塔莎不会激动到直接找上门来,想要当面看他出丑的地步。
但,如果是真的……
那么神对于他约书亚,未免也太残酷。
筹谋了这么久才获得的神子之位,报仇还没进行到一小半,他就要面临死亡的结局。
身后。
娜塔莎的女声扬高,刺入他的双耳。
“针对泥板上记载的人鱼栖息地,我下个星期就要从圣都调兵抓捕,随时欢迎你过来旁观,看看神对我的宠爱是真是假!”
这个贱人!
约书亚憎恨地捏紧袖袍里的拳头,良久,他躺上了自己的石床,直到皱眉入睡都没能松开。
…
一周不到,赫图蒙拉就驳回了查拉里的极力劝阻,将大半禁军兵权交给了娜塔莎,任她施为。
查拉里气不打一处来,在约书亚的住处怒吼咆哮。
约书亚本来心情就低落了,还留下来听盟友的怒吼,他觉得自己真是快疯了。
“好了,查拉里,现在的重点是怎么解决问题!”
他制止查拉里进一步的责任推卸。
“不是我没有设计好祭品的预言,是她获胜的太侥幸!”
“你听好了,”约书亚说,“这场祭品竞赛的重点不在于她的祭品是真是假,而在于她的祭品能不能完完整整地活到大礼日当天。”
查拉里平复了一下心情,他回过味来了。
“你是说,我们只要杀掉那个祭品,或者防止那个祭品被捕捉,就可以避免这件事继续进行下去?”
约书亚肯定了这句话:“没错,除去对祭品的针对以外,我们还有很多个环节可以用功,甚至包括及时刺杀娜塔莎,也是能够奏效的。”
随着商量的进行,查拉里的情绪逐渐重新稳定了。
“你是个优秀的合作伙伴,我很庆幸能和你站在一边;如果你是我的敌人,我会感到毛骨悚然。”
约书亚笑了笑,眼底深藏起那抹疲惫。
不同于武力行事、只有点小聪明的查拉里,约书亚早就明白娜塔莎的身后站着那支蒙拉王,祭品的捕捉地点恰好就在苏木托城外四、五天的行程中,他知道这次行动中下手成功的可能性其实不大。
“赫图蒙拉,真是昏君。”约书亚心道。
但凡赫图蒙拉二世能有赫图蒙拉一世的一半聪明,也不会被娜塔莎说动,去捉那条“绝美”的“会唱歌”的塞壬。
他告诉查拉里,这次他会随行捕捉祭品的队伍,尽可能找机会。
“杀掉祭品是最稳妥的办法,”约书亚分析,“因为祭品只有一条,而且祭品不会说话。”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约书亚都还没有发觉,在他漏看的那些泥板里,留有多么重要的信息,事关某个沉眠在万里之外的石球和祭品腰间青铜锁链的锈迹。
不然,他大概不会说出最后这句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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