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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机缘
天还未亮,肖立已跨马随队巡营,岳秀峦坐镇中军帐,等着天亮后与肖立换防。
前些日,渤户战事刚定,原奉准了肖立回北境的调令,令他和岳秀峦延东线往北,顺着镇河几关回广宁。
谁知原奉因病在海州郡耽搁许久,肖立和岳秀峦放缓了行程,现今还未行至镇河。
“今日可有将军战报送到?”岳秀峦问道。
“尚无。”传令小兵答。
岳秀峦皱眉:“不该啊,算算日子,将军也该走到燕门府了,燕门府是通讯要塞,怎么会没有消息送来呢?”
他摇了摇头,自己提剑上马,准备与肖立交接巡营一事。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哨子声,紧接着,几发信号烟火哨窜起,火苗直上云梢。
“出什么事了?”岳秀峦大惊。
传令小兵真要去探,就见一跟随肖立巡营的亲卫兵跌跌撞撞跑来:“不好了,岳校尉,出大事了!”
岳秀峦一凛:“是敌袭?”
“鞑克大军突然攻向镇河,肖都尉见状,急忙领兵驰援,但镇河守备已被将军调去大半,鞑克人没费力,几乎拿下了外城第一道墙。”小兵哭道。
“什么?”岳秀峦瞪大了眼睛。
他当即驭马上阵,可还没到镇河,便见肖立余部残兵往这边逃窜。
“你家都尉呢?”岳秀峦看到了“肖”字残旗,心中不由一沉。
那执旗骑兵在马上回禀道:“校尉,我家都尉深陷包围之中,我等突围时,已不见都尉身影。”
“这……”岳秀峦艰难地稳住心神,扬鞭道,“现在各部听我调令,副将先领三千人往广宁去,余下的随我战镇河!”
说罢,他先带一队骑兵策马而出,顺着肖立手下溃败的路径往镇河去。
此时镇河关头已然硝烟滚滚,数道焰火燃于烽燧之中,鞑克人的大旗正在那瞭望台上烈烈招展。
岳秀峦高喝一声,手举长剑,鸣众将士击鼓为号。
轰的一声!镇河关外地动山摇,有鞑克人的攻城霹雳车驶来,车上万箭齐发,犹如星火扑面般向长鹰大军袭来。
岳秀峦一拍马,率先抢入阵中。他夺下鞑克武士手中的旌杖,挥臂砍下了此人的头颅。
突然,城头传来阵阵嗤笑声,岳秀峦一抬头,就见一鞑克将军押着肖立站在军旗下。
“哈尔达?”岳秀峦倒抽一口凉气。
“老东西,你竟然认得我!”哈尔达大笑道。
岳秀峦抬起染血剑尖,指向哈尔达:“放了肖都尉。”
“放了?”哈尔达轻蔑道,“怎么可能?老子正要杀他祭旗!”
“不要!”岳秀峦呼吸一滞。
然而,哈尔达已抄起板斧,就要砍向肖立颈间。
“岳校尉!”临到关头,肖立含泪喊道,“岳校尉,你和将军可千万不要把这事告诉我祖父,他年纪大……”
话没说完,哈尔达手起斧落,肖立的头颅滚下城头,掉在了岳秀峦的马边。
“你……”岳秀峦双目赤红,口不成言。
哈尔达举着血淋淋的板斧,笑道:“没想到吧,原奉小儿还真相信扎兰会遵守约定,退兵百里,一时安平吗?现在不光镇河是我们的,就连广宁也是我们的!”
“你痴心妄想!”岳秀峦吼道,“我家将军就要回北境,待等长鹰大军一到,就是尔等溃败之时!”
“岳校尉放心,我们扎兰早就料到了万全之策,原奉,就等着做我旁勒阿雅鞑克的阶下囚吧!”哈尔达放声狂笑。
数千名鞑克武士围拢开来,将岳秀峦所带之人堵在阵中。没过多久,长阵变换,一鞑克将军跃阵而出,将一柄长刀横在了岳秀峦的脖颈上。
“广宁怎么会被袭?难道是那图日西小儿反悔了?”蔡昇边束甲,边问道。
原奉已系好了马鞍,他冷着脸,答道:“不知道。”
“还说只是一小股残兵,将军,若真是一小股残兵,广宁应该能应付,要不咱们不回去了吧?”蔡昇觍着脸问道。
原奉瞥了他一眼,蔡昇赶忙噤了声。
“对了,昨日我叫你给肖立送调兵令,你送出去了吗?”原奉突然问道。
“调……”蔡昇一拍脑门,“哎呀,将军,属下给忘了!”
原奉一皱眉,就想开口训斥。
蔡昇急忙调转马头:“将军别急,属下这就去送!”
说罢,他一拍马,像阵风似地跑走了。
原奉摇了摇头,心中总觉得不踏实。
眼下已过春分,京梁郊外水草丰盈,河脉浮冰消融,远山近水都褪去了早春的朦胧水雾。西江回暖,始固山也染上了葱茏绿意。
思云市集还未重开,但已有不少商户挪开了先前迎战时横档上的门板,挂起了年前才有的五色灯盏,远远望去,平添了几分人气与生机。
在江口码头上,一辆素净的马车缓缓驶过,待行到市集外,赶车的车夫便勒住了马。
“娘子,就在此地停下吧。”车夫向里说道。
少顷,轿厢中探出了一只手,把一枚锭银放在了车夫的腿边。
车夫颔首,揣起银子低着头离开了。不知过了多久,一相貌平平的年轻男子走到车边,敲了敲小窗:“可是吴娘子?”
车中无人答话,回应那人的是几声铃铛。
听到这铃铛响,车外的人一翻身坐到了横栏上,拿起马鞭,轻轻一抽:“娘子随我来,姜先生正等着您呢。”
马车越过思云市集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径直往城中去。赶车的人手执朝廷颁发的通关文牒,一路畅通无阻。
“姜先生在何处等我?”不一会,车中女子递出来了一张纸条。
“武坊,”赶车的人回答,“探琅武坊。”
女子淡淡一笑,她掀起小帘,侧目看向车外。经那一战,京梁城中萧索不少,但开春之际,城中依旧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我也没走多久,京梁也还是老样子。”吴玘儿心中想道。
姜忠恩已在武坊中等候多时了。
这地方早先就是由他管辖,其中习武子弟多尊其为“姜先生”,李庆渊相信他,从不过问手下事。
在攸王带走姜忠恩后,探琅自然直接落到了梅竹青的手上,只是梅竹青不好明说姜忠恩一事,自然,武坊中的儿郎照前一样尊敬着姜忠恩。
如今,姜忠恩没死,这后患便就此落下了。
“义父,顺王为何饶您一命?”茅林低着头跟在姜忠恩身后。
姜忠恩不答,他只沉声道:“你是真的觉得顺王身份有疑?”
“孩儿不敢撒谎,”茅林觑着姜忠恩,小心答道,“之前义父有所怀疑时,派孩儿去茶馆佯装弥丘细作,顺王的手下不认得孩儿,可谁知那顺王本人竟也不认得孩儿。”
“是吗?”姜忠恩沉吟道。
“而且……”茅林一躬身,“而且,孩儿听说,我的兄长面见顺王殿下后,顺王便差人去寻,思云观中做事的道徒谁才是孩儿兄长的弟弟,可见……这位殿下就是个冒牌货。”
“哦?”姜忠恩笑了,“既然他是假的,那他又是谁?为何与我家殿下长得一模一样?”
“义父!”茅林抬起头,双眼放亮,“早先您说,攸王有心处置您,但又顾及您过去伺候过他,所以不忍发落,才交由顺王的。如今您发现顺王有问题,倒不如去找攸王,请他做主,没准咱们殿下一时心软,就饶恕了……”
“糊涂东西!”姜忠恩斥道,“攸王何时会心软?他一心为淳隆太子复仇,不管顺王是真是假,能坐上那个位子,满足他的要求,攸王便会不计较其他,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茅林不解。
“更何况这天下怎么可能有两个长得完全一样的人?”姜忠恩面色阴沉,“或许,攸王非但不会怪罪这个假殿下,甚至还会从他身上找到些过去淳隆太子的影子。”
“义父!”茅林抽了口凉气。
“孩子啊,”姜忠恩语气缓和,似是仁爱地摸了摸茅林的头,“这次我回来也算是死里逃生,如今深入简出,无非是想为小女报仇。现在,有你、你兄长,以及广宁公主身边的红人儿陈燮,咱们也可以说得上是事半功倍。”
“那如今还差什么呢?”茅林问道。
这时,有小厮入门通报,说是手下人已将吴玘儿带来了。
姜忠恩抬眉一笑,说道:“孩儿,现在可谓是万事俱备了。”
探琅武坊不算大,院内布置得素净。吴玘儿被几个扎着短打的小厮领进内阁,环视四周,正看见堂上养了一株兰花盆景。
“从前顺王殿下喜欢兰花,因此便叫人在此种植,养到今天,装点屋房,倒还算漂亮。”坐在矮几后饮茶的姜忠恩说道。
吴玘儿看了他一眼,无声地颔首行了个礼。
姜忠恩轻笑一声:“吴典执死里逃生,脸色看着比我的还好。”
吴玘儿咬断了舌头,自然不可能回敬姜忠恩,她只淡淡一笑,从腰上解下了一把匕首,丢到了姜忠恩的面前。
“这是要做什么?”姜忠恩挑眉道。
吴玘儿指了指自己的脖颈,打手势道:“我杀了你的女儿,你找我,难道不是为了复仇?”
“呵!”姜忠恩不气反笑,“吴典执,你我原都是权贵走狗,攸王差使你,你能不从吗?”
吴玘儿眯了眯眼睛:“姜先生是想从我这里要些什么吗?”
“你还是如先前一般聪明,不妄在淑妃身边服侍多年。”姜忠恩的眼神暗了下去,“皇帝驾崩,太子薨逝,宫中惊变,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我令陈燮把你救出来,不为其他,只为一个人。”
吴玘儿的脸色瞬间变了。
“吴典执,有一件事,你知,我知,淑妃知,但是那座宫墙里面的人不知,这就是我需要你的原因。”姜忠恩一字一句道。
吴玘儿抖了抖,她突然推开姜忠恩,扑向桌边,一把拽开匕首,就要自戕。
“你不想利用自己的亲孩儿,难道不想给所爱之人报仇吗?”姜忠恩振声道。
匕首堪堪停在了吴玘儿的颈边。
“那日飞霜殿外,有内侍听到殿中打斗,待等安静后,广宁公主半身浴血而出,内侍冲入殿内,竟发现皇帝、太子已经被人杀害,死状凄惨。”姜忠恩冷着脸道,“当初如果没有广宁公主,你现在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吧,吴典执。”
吴玘儿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她抬起头,深深地注视着姜忠恩。
“带着你的孩子走入那座皇城,给他谋一个万万人之尊,”姜忠恩一笑,“这样不好吗?”
吴玘儿勾起了嘴角,她比划道:“你可知现在各处都在流传懿安皇帝的身世流言吗?”
“那又如何?”姜忠恩满不在乎道,“一周前,顺王刚刚大张旗鼓地把懿安皇帝送入御景山,还装模作样地带着广宁公主在神母像下祈福诵经,就算是有流言,也都是不成气候的流言。先帝已入皇陵,说明连顺王都得顾及皇家颜面说他是李家的正统,那先太子的亲生儿子自然就是真龙之后。”
吴玘儿眼神闪烁,她从怀里缓缓掏出一枚小小的金刻花,放在了桌上:“这是当初先太子送给我儿的满月礼。”
宫墙上,苏戎挂刀翻身跃下,他看周遭无人,正想侧身钻出围栏,谁知这时,李司南的声音从一棵树后传来。
“苏统领这又是去哪儿了?”李司南笑盈盈地问道。
苏戎脸一红,扶着刀低下了头:“顺王殿下叫臣去取探琅武坊的令牌,臣正要去。”
“去取令牌需要走西门吗?”李司南饶有兴趣道。
苏戎抿起嘴,避而不答。
“你是去看箐莲了吧?”李司南挑眉。
“我没有,我只是……”苏戎想要辩解,可一抬头,正见李司南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顿时不敢说话了。
李司南笑着摇了摇头:“箐莲现在如何?”
“她……”苏戎欲言又止。
“你但说无妨,她本不是什么坏人,也只是王贵妃从前寻来的一个下人罢了,我一直锁着她,是怕她坏事。”李司南说道,“你若是喜欢她,真把她要去做媳妇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你得想清楚了,她那一双腿……”
“我想清楚了,过去一直替殿下防着她,我还不觉得什么,现在静下心一想,我觉得我……”苏戎脸一红,不说话了。
李司南顿时笑出了声:“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害羞起来,既然喜欢,那你便领她回家,将来也不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苏戎笑了。
这时,一宫人行至二人身后,禀报道:“公主殿下,顺王请您去一趟飞霜殿。”
飞霜殿原是懿安帝李肖的住处,那日他与太子血溅大殿,李司南心存芥蒂,便一直令人关着宫门,不许外人进入。
如今顺王回来了,孟福便又寻人里外清洗,将殿中的一应器具从头到脚更换一遍,连带着飞霜殿后的云慈宫也跟着洗刷了起来。
李司南走过长阶时,正见一群内侍抬着皇后礼制的金丝被走过。
“听说云慈宫已有近二十年没有入主过皇后了,”李司南笑道,“如今册封礼在即,连云慈宫也变得热闹起来了。”
梅竹青还穿着亲王衮服,正神情严肃地站在桌边。听到李司南的话后,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王妃还有些害怕,总是不愿到这宫里来。”
“害怕?怕什么?”李司南越过梅竹青,随心所欲地往龙椅上一靠,“当初所嫁的夫婿现今变成了一国之君,这可是多少女子想都不敢想的事。”
“一国之君,”梅竹青叹了口气,“一国之君又有什么好的?”
李司南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梅竹青走到窗边,望着皇城中那四四方方的天,淡淡道:“小殿下,我一生都要困在这里了,我回不了北境,去不了塞外,也……也寻不见小妹了。”
李司南垂下双目,默默地站了起来。
“不说这些伤心事了,”梅竹青转头一笑,又似从前在广宁时一样风趣倜傥了,他兴致勃勃地从一摞奏折下抽出一纸烫金的诏书,递给李司南,“广宁,你瞧,这是什么?”
李司南接过那诏书,刚看了一行,脸便瞬间涨得通红:“这……”
“这将是我继位后下的第一封圣旨,”梅竹青笑着道,“我要给你和崇令赐婚,让你与他……快活一生。”
“梅先生……”李司南鼻尖一酸。
“梅先生回不去了,”梅竹青感叹道,“你能如愿,便让我、阿姐、长公主殿下的宽慰了。”
李司南捧着婚书,偷偷抹去了眼角一滴泪。
“算起来,崇令现在应该已经快要步入京畿府边界了,只是沿途各处驿站损毁,我只得把赐婚的圣旨送去广宁。广宁的传令兵一定会马不停蹄地送给他,他见了,绝对惊喜万分。”梅竹青说道。
李司南一扬眉梢:“万一吓着他了,他不愿娶我怎么办?”
“他倒是敢,”梅竹青假装严厉道,“好好的驸马不做,原崇令是来讨打吗?”
李司南故意道:“可倘若崇令真的娶了我,那他就是你的小辈儿了,他能乐意吗?”
“管他呢,”梅竹青兴高采烈道,“反正我很是乐意,当初他在广宁对我吆五喝六,现在也轮到我来使唤他了。”
李司南笑出了声,她看着梅竹青一笔一划地写下赐婚诏书,看着朱红的大印落在两人的名下,她恍恍惚惚,如在云端。这时,李司南方才意识到,自己要嫁给原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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