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到来绿满窗

作者:流莺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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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才知道我爷爷早就死了


      我跟我妈妈打电话的时候,跟我妈妈说:“妈妈,听说考研还要联系导师。我想大三暑假里回去一趟。”
      我妈妈说:“行,你回来吧。你都三年没回家了。我给你打点钱,你买个手机。这样你联系导师方便。”
      一个下午,我站在校园里的小杨树下沉浸式地背英语单词,我弟弟又给我打来电话了。
      “姐,你有钱吗?”
      “有,只够我的生活费。你要钱干嘛?”我说。
      “你有钱就给我,没钱别废话!快点,我入了□□了!”他不耐烦地说。
      我又被震地眼前发黑,五雷轰顶。一颗沉迷读书的心登时被破坏地稀碎。我茫然地看着校园里头呼啦啦的小杨树,小杨树忽闪着孤单的几片叶子。我脑海里闪过我的老师,我的大学,我的意气风发的考研梦,我的披星戴月的日日夜夜。那么美好的一切,在这样的轰炸下似乎瞬间变得苍白无力了。我两眼发蒙,四肢无力。我感慨我弟弟怎么这么不争气,我家里怎么出了这么个人。
      为了联系导师,我在大三的那个暑假,回了一趟家。
      我到县上的时候已经半夜了。
      我跟我妈妈打电话说:“妈妈,我到了。”
      我妈妈说:“行,你搁车站等一下,我让恁国佩三爷爷家的大叔去接你。”
      路上,大叔开车,我妈妈跟大叔说着话。
      “三姐,恁山东还有亲人吗?”
      “没有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
      “不是还有她爷爷吗?”
      “她爷爷死了。”
      我坐在车上,没有多问一句。
      到了家,已经是半夜了。我赶紧收拾睡觉。
      第二天,我妈妈在锅屋里烧饭,我才走过去问我妈妈:“俺爷爷真死了?”
      “是的!我回去才知道。”
      “俺爷爷怎么死的?”
      “有的说是被人打死的,有的说是掉家东大井里淹死的。没人跟我说实话。我打听的。坦上集的一个老头儿跟我说的。人家见我问地切,就不再说了。听说死地蛮惨的,‘恁给我口水儿喝吧’,他想喝口水儿都没人端给他喝!”
      我心里很酸,眼泪开始掉。我妈妈拿着锅屋的柴垛子上烧饭的柴草,眼泪也不停地掉。
      “刚收完麦,他都没吃上自己种的新麦就死了。”我妈妈掉着眼泪说。我爷爷大概不知道,正是他这个“奋事”的儿媳妇守着寡,逃着荒,来养着他的亲孙子,正是他这个“奋事”的儿媳妇,在他死后,为他流着心酸的眼泪。
      除此之外,为他流泪的,还有谁?没有了。是的,一个人死后,有几个人是出于真心地为他流泪?
      我走出了锅屋,我不想继续哭下去,我妈妈眼泪多,我也不想让她再哭下去,我的眼泪会引出她更多的眼泪,我不想让她哭。不是出于对她的孝顺,而是出于对凡庄的排斥。这儿是什么地方,这儿是凡乐的地盘儿,这儿不是我家。我不想让我的眼泪落在这个排挤、欺负我们娘四个的地方,我不想让这儿的人,尤其是凡乐听见我哭,我不想让这儿的人看见我的眼泪。这股子倔强是我妈妈给我的。我今天居然用它来抵制住了我妈妈的眼泪。我没有再继续哭,我知道我现在哭又有什么用。对于过去,对爷爷,我于事无补。对未来,我需要的是努力,而不是懦夫一样的只知道哭泣。
      我是那样的平静。可是我的内心真地能平静吗?堵在心里的感情是要发泄出来的,我欠下爷爷的感情是要偿还的。
      在那以后的日子里,我接二连三地梦见我爷爷死去。
      头一次做梦,他正被人毒打,我心疼我爷爷,哭地撕心裂肺,我为他哭喊,为他哀嚎,为他跪下来去求别人来救救他。
      第二次做梦,是我爷爷出殡,漫天的白布、白花,黑色的棺材,我扶着棺材,哭嚎着为我爷爷送葬。
      这梦就那么巧合,一次次按顺序做。我欠爷爷的,我没为爷爷做的,在梦里也要偿还给爷爷!我每次醒来,都是哭醒,满脸的眼泪。到了后来,在校园里,午睡沉沉,我经常梦见爷爷,梦见跟他说话,梦见我回到了山东老家。在不是南乡的异乡里,我还有一点点的安全感,我做梦也可以做地安安心心,我哭也哭地痛痛快快。
      我没有回山东老家,我当时对荆堂是恨的。如果我爷爷是被人打死的,我又何必再回荆堂呢。我是能给他报仇还是怎么。我爷爷死了,山东于我,还有什么呢。一个容不下我爷爷的地方,我还有那么怀念他吗?一个连一碗水都没有人端给我爷爷喝的荆堂,我还回去干什么呢。
      可是我爷爷死得很可怜,他死的时候,没有一个亲人在他的身边。唯一记得他的,是他侍候过的土地。家东菜园里,豆角开出紫色的花来,黄白色的蝴蝶没头没脑地飞着。娇嫩的萝卜花笑嘻嘻地开着。韭菜拖着她们翠绿的裙子,横着竖着的田畦懒洋洋地躺着,围墙上的石头还在整整齐齐地簇拥着。她们以为爷爷还会来伺候她们。他会来给那韭菜撒上一粪簊子的草灰,他会去家东的大井里挑水,给那豆橛子浇上几舀子水。他会挪开那围墙上的一块石头,让它过去一点,使整个队伍看起来更严整更美观。她们以为爷爷还会来。她们不知道爷爷再也不会来。她们会一直盼着爷爷来。
      等到豆橛子结了一串串长长的豆角,爷爷也不会来摘了,等到韭菜从翠绿再到开出来一串串韭菜花来,爷爷也不来割了。等到豆橛子干在豆角架上,韭菜变成了一丛黄草。等到围墙哗啦啦倒下,等到大雨把菜园里的黄土一层一层地冲刷。爷爷再也不会来了。爷爷没有了,家东的小菜园也快没有了。他们会一起从荆堂消失,埋入深深的黄土。
      这一切看起来又都是对的。万物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西岭的山芋秧子在晨风里挥舞着青的紫的叶子,山芋地里长出来青青的草。在以后的适合干活儿的清晨,不会再有一个老头儿,戴着席甲子,来西岭上翻山芋秧子了。
      “嘿!这是宋金平的地,你看看,草长得多高了。老东西死了,不能来翻山芋秧子喽!”荆堂的人路过他的地,一定会这样说。
      南大地里的玉米长得多高,眼见着要掰玉米了,可是这一茬玉米,我爷爷他不会再来收了。秋天很快就会到来,谁去掰他种的玉米?谁去刨他种的山芋?是我二爷爷家?还是我二姑家?父死女继,应该是我二姑去刨他种的山芋吧,还有我二姑夫。
      二姑夫肯定是边刨边骂:“老东西,不是人,死了还得给我添麻烦。留着山芋给我刨!”
      我爷爷家里还有几个高桌子矮板凳,还有几个大缸、条几,这些家伙什儿又该归谁呢?不管是给我二姑、二姑夫,还是归我二爷爷家,总之,在他们的眼里,这个祸害是死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石塱里我的老爷爷、老奶奶会去接他,我的爸爸也会去接他,他们一家子终会团聚在一起。他也许会在月明星稀的夜里,去看看他的屋,他的地,他的山芋,他的玉米,去看看这终将逝去的村庄。他亲手种的这季粮食,他没有吃上,这是不是很让人悲伤?不过没关系,人死后,总会留下一些粮食没来得及吃,有人还会留下良田万顷,娇妻美姬。相比之下,他只留下了两间茅屋,和一个跟他早就水火不容的老妻,如此说来,他留在世间的遗憾实在不值一提。
      我要去学校看看联系导师的事了。我背着一个大大的黑色的双肩包,到了余洲师范大学里头,打听到研究生处所在的那栋楼,走了上去。我本来是想跟研究生招生处的老师打听点东西的,但是人家那负责人也没有给我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只给我向后指了指,让我去文学院看看。那人旁边站着一个人,手里在忙着找资料还是干什么,我不太清楚,我也不清楚他是谁,我还以为他也是研究生招生处的负责人。我就背着我的大背包下楼去,朝后面的文学院走去。
      暑假里,人不多,我听到背后有人跟着我走来,回头一看,就是刚才在研究生招生处看到的那个人,有三十岁左右,脸上挂着笑。
      我感觉他对我有些善意,就跟他打招呼说:“老师,您好。您也去文学院吗?”
      他说:“是的。但我不是这里的老师,我也是来这里读研的,我是教育硕士,已经上班了,在县里教初中,你就叫我师兄吧。”
      我说:“好的。师兄,那您知不知道,文学院都有哪些导师啊?”
      他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聊吧。”
      我说:“好的。师兄你贵姓啊?”
      他说:“我姓王。”我在这个大学举目无亲,正想找个常在里头的人来问问,我太愿意跟他聊聊了。我们坐在文学院前头一丛青藤簇拥的长凳上。他耐心地给我讲解了起来。
      他问我说:“你想报考哪一块儿?”
      我说:“中国古代文学,我对古代文学比较感兴趣。”
      他告诉我说:“古代文学这一块,文学院的钱教授比较德高望重。你可以报考他的研究生,成为他的弟子,他是一个很和蔼的小老头,还有几年就要退休了。”
      我说:“那好吧。”
      他说:“你以后跟他联系的时候要多恭维恭维他。你就说,听说您在古代文学这一块造诣很深。哈!学富五车啊,才高八斗啊。反正是这些吹捧他的话。”
      我说:“好的,谢谢师兄指点。这个我知道。”
      他说:“我们现在去文学院看看吧,文学院都有他们的照片的。”
      我跟他一起到了文学院,暑假里,文学院里连一只苍蝇都没有。我心里明白过来,这个师兄就是故意尾随我的。但是,我正好急切地想认识一个人来给我指路,所以我对他的尾随心存感激。
      导师办公室外面的展览墙上,贴着好几个导师的照片和简介,我看到了他跟我说的钱老师。钱老师的确是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稳重庄严,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导师。
      我说:“那我就报考钱老师的研究生吧。师兄,您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吗?”
      师兄说:“我不知道。我们互相留个联系方式,回头我帮你打听打听。”我非常开心,就记下了他的电话号码,跟师兄道了别,开心地走了。
      我回到我的大学以后,我就开始跟王师兄打电话,写信,问他有没有打听到钱老师的联系方式。他就客客气气跟我说,他一直忙着呢,还没有打听到。因为导师的电话不能乱给别人的,所以他从研究生处的老师那里也没有打听到。
      我决定自己再去网上查查。我突然在一个空间里看到了一个曾经在那所学校读书的一个叫解宏伟的师兄的联系方式。我就加了他的好友,跟他说了我想麻烦他帮我打听导师的事。他很快回复了,接着又很快帮我问到了钱老师的电话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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