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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宫
比试到了最后,文华殿的争执声几乎要掀翻殿顶。
“三皇子乃中宫嫡子,名分最正。自古立嫡立长,此乃祖宗法度!”司空苏遂信颤巍巍跪下,身后跟着一干老臣:“臣等请立三皇子为太子,以正国本。”
“笑话!”兵部侍郎沈承光冷笑:“皇后朱氏已被禁足,形同废后,何来嫡子之说?六皇子天资聪颖,其母庄惠夫人出身名门,六皇子最堪继承大统。”
静妃杨静好的叔父吏部尚书杨涣不甘示弱:“沈大人此言差矣,七皇子虽年幼,但杨家清贵,也不是不能做太子。”
龙椅上的玄凌面色蜡黄,手指死死扣着扶手,指节泛白。他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朝臣的争执,挥挥手,声音嘶哑:“众卿先行退下,太子人选,容朕...…再想想。”
玄凌带了贞一夫人离开,静妃不与我们同行,甄嬛和眉庄相携离去,慎谨夫人随我同乘一车,悄声问道:“皇上到底怎么想的?来之前我还以为他会选予涵,毕竟淑妃盛宠,涵儿也是众皇子中最得宠的,只是没想到淑妃会自己放弃了。庄惠夫人出身是我们这些人中最高的,静妃母家也不容小觑。唉,咱们的予泽虽然有嫡子名分,但到底是吃亏在朱氏身上,皇上厌恶极了皇后,不会连带着迁怒泽儿吧?”
我心平气和:“皇上再怎么厌恶皇后,他自己身上不也流着一半朱氏血脉吗?况且还有先皇后呢。”
深夜,长春宫的角门被轻轻叩响。小太监开门后一惊,连忙将来人引入内室。贞一夫人徐燕宜未带宫女,只披一件素色斗篷,面色苍白如纸,见到我未语泪先流:“姐姐...…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屏退左右,扶她坐下:“别急慢慢说,发生什么事?”
徐燕宜握住我的手,指尖冰凉:“其实,其实今日朝会上淑妃和慎谨夫人退出太子竞争时,我也准备开口替沛儿请辞的。是皇上,皇上他说老臣们支持予泽,是因为朱家,其他人支持予润、予瀚,是因沈家、杨家,而他不想让任何一家外戚坐大。”她抬起泪眼,面露惊恐:“皇上说沛儿最好,沛儿背后没有外戚,所以无论择选结果如何,他都决定下旨封沛儿为太子……”
我心中一震,刚想说话,徐燕宜哽咽道:“姐姐知道我的,我从不争什么,我只希望沛儿能平安长大,做个富贵闲王,我便心满意足。可是、可是皇上他……若沛儿成为太子,必定陷入皇位纷争,沛儿没有外祖家支撑,又软弱可欺,如何能坐稳皇位啊,到那时……”
“你答应皇上了?”我轻声问,徐燕宜摇头:“我如何能答应?沛儿如何担得起?姐姐,其实最适合当太子的是予泽,立嫡立长,泽儿又文采出众、仁孝有德,泽儿才是最好的太子人选。”
我凝视着她,忽然道:“燕宜,你是这宫里难得清醒的人。说吧,你来找我是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徐燕宜不好意思低头:“我想...…想让沛儿装病,而且要病得很重,退出此次之争,绝了皇上的念想。还有,还有若是将来三皇子登基,能善待沛儿,他们兄弟不要因此生了隔阂。”
我呵呵一笑:“好,你既有此心,我必不负你。回去吧,明日卫太医会去你宫中为四皇子诊脉。”
次日,四皇子予沛突发急症,高热不退,太医诊断后说是“惊惧忧思过度,心胆俱虚”。他病得极其凶险,贞一夫人在病榻前哭晕数次,消息传开,不少妃嫔暗地里嗤笑:“到底不是大家族出来的,教出的皇子这般胆小。”
玄凌闻讯亲往探视,寝殿内,予沛躺在床上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见到父皇挣扎欲起,却无力支撑,徐燕宜跪在床边垂泪:“是臣妾没有照顾好沛儿……”
玄凌看着病弱的儿子,眼中闪过复杂神色,最终只是长叹一声,嘱咐太医好生照料。
当夜,我奉旨前往仪元殿侍奉,玄凌半卧在榻上,我在一旁为他按揉穴位,烛火摇曳,将他的病容映得晦暗不明。
“朕想了许久...…”玄凌忽然开口:“如今看来,最适合的太子人选,还是予泽。”
我手下动作未停,耳边听着玄凌絮絮叨叨:“予沛身子忒弱了,予润背靠沈家,予瀚背靠杨家,子少母壮,朝政不稳。不像予泽虽然也有朱家支持,但朱家早败落,不过徒有其表罢了。而且予泽并非朱氏亲子,朕冷眼看了这些年,他似乎对你这位生母更加依赖,是不是?”
我内心狂跳,面上不显:“臣妾不敢以三皇子母亲自居。”
玄凌眉头紧锁:“是啊,他是朱宜修的儿子,朱家...…朕实在厌恶那个毒妇。”
殿内寂静片刻,只有烛花爆开的轻响。我声音轻得像叹息:“皇上,纯元皇后也是朱家女。”
玄凌猛地一震,转头看我,我垂眸,继续轻柔地按着:“臣妾只是觉得,血脉不可选,但品行可教。先皇后与现在的皇后虽同出一门,但品行迥异,说明朱家也不是完全不可选。皇上如今龙体欠安,国需储君,此时犹豫,恐生变故。”
玄凌怔怔望着帐顶,许久,缓缓闭上眼:“你说得对...…纯元,也是朱家女儿啊。”
三日后,圣旨下:“皇三子予泽,天资粹美,孝友英明,为中宫所出嫡子,兹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钦此。”
册封大典那日,玄凌强撑病体,亲自为予泽加冠。阳光下,少年太子朝服冕旒,俊朗非凡。朱宜修虽未出席,但朱家满门荣耀,老臣们跪满丹陛。
礼成后,玄凌几乎虚脱,被搀扶回宫。当夜便高烧不退,太医们跪了一地。十日后,玄凌再次下诏太子监国,以八位辅政大臣襄赞。后宫事务交由皇贵妃齐月宾、德妃冯若昭共同打理,俪贵妃安陵容、淑妃甄嬛、庄惠夫人沈眉庄、静妃杨静好随圣驾一起移居太和殿静养。
太和殿在紫奥城西北角,远离前朝后宫,是历代帝王病重时休养之所。宫殿不大,但陈设雅致,庭院深深。踏入太和殿时,正逢初冬第一场雪。细雪纷纷扬扬,落在殿前的青石板上,很快化了。我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甄嬛、沈眉庄与我对视,目光复杂,静妃则是狠狠瞪了我一眼。
当晚太和殿正厅设宴,玄凌竟强撑着出席。他坐在主位,看着座下四位妃嫔,忽然笑道:“朕这一生辜负许多人,如今到了这里,却也只有你们了。”他看向甄嬛:“嬛嬛,朕对不住你。”
甄嬛垂眸:“皇上言重了,臣妾愿意永远陪着您。”
玄凌又看向沈眉庄:“眉庄,你性子最傲,却是这些人中陪朕最久的,往后余生,我们好好过。”
眉庄眼中含泪:“臣妾心甘情愿。”
看向杨静好时,他目光温和:“静妃,瀚儿被你教导的很好,知书识礼,长大会有作为的。”
杨静好起身一福:“皇上说笑了,都说子肖父,臣妾不敢居功。”
玄凌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久久不语。就在我以为他不会说什么时,他却轻声叹息一声:“容儿,你最懂朕,也一定会理解朕的,对吗?”
我柔顺一笑:“皇上是臣妾的天,皇上做什么,臣妾都会跟随。”
一时宴罢,玄凌被扶回寝殿,四位妃嫔各自回到分配的厢房,我的住处名“听雪斋”,推开窗,正可见庭院中一株老梅。坐在窗前,看着雪越下越大,慢慢覆盖了整个庭院。菊清一边替我卸去珠钗一边低声耳语:“娘娘,太子殿下派人送来了东西。”
是一盒上好的血燕,还有一封短信,字迹工整:“儿臣叩问母妃安好。天寒,望珍重,忍待来日。”
我抚过那“母妃”二字,心中一酸,随即将纸条扔进火炉。
太和殿的第一夜,就这样在漫天飞雪中过去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平静的表面下,暗流从未停歇。我看着镜中自己容颜,轻轻抚过眼角,那里似乎已有了细纹。
这一世,我走了太远的路。而终点,似乎就在眼前。
窗外,雪愈下愈大,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纯白,仿佛要掩盖所有过往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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