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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镜湖风不平浪不静8
其实玉如心最佩服的是戎寒石,戎家为了退婚的事跟圣堂决裂,他倒是另辟蹊径,直接找求到元熵跟前。若是成了,以后在圣堂就要面对母亲的旧情人和旧情人心中所爱之人,换了旁人是想都不敢想的,这份心胸谋划真不是常人能有。
“唉……”他轻叹了口气,看向元熵,欲言又止。
如果元熵开口为戎寒石谋些什么,要该怎么拒绝。
“阿玉,”元熵的声音很平和,像个慈祥的长辈,“虽然重虞会把你照顾得很好,但是我希望你能认清自己身上的责任,琉璃书是师父一辈子的心血,既然传给了你,就该好好地发挥出来,为天下苍生谋求福祉。”
玉如心愣了一下,放下茶杯起身,撩起下摆跪好,一副恭听仙尊教诲的乖巧模样。
元熵似乎习惯了这种说话方式,语调没有任何变化,“如今虚鬼荼毒三界,有些体内带有母阵的虚鬼女子混入人间,与凡人成婚成家繁衍子嗣,生下虚鬼孩儿……如此一来轮回秩序势必要被颠覆,生灵不得往生、因果不得循环,三界再无法度可言。”
玉如心低头答是。
“阿玉,唯有你是此道中的宗师,我等都难以望你项背,我希望你不要固守门户之见,能在沽州开宗立派,将破虚之道广传于世间,到时我也会下旨,命天下修士务必研习,共同对抗虚鬼之祸。届时你将与我并尊,同为天下修士的祖师,受万民朝拜供奉。”
玉如心猛然抬头,“我……我是想过把破虚之道写下来,让大家都习学修炼,而且乘泠风的将士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效果还不错。但是我从没想过做什么修士祖师,这……这不合规矩,仙尊大人还是不要为难我了。”
这话算是说不清了,玉如心再傻也懂得一山不能有两只老虎的道理,他有几颗脑袋几个胆子敢与元熵相提并论,总之绝不能把手插到凡界宗门里去。
他憋了半天,最后吐出一句,“我把东西交出去,仙尊大人自行安排就是。”
“那怎么行,”元熵笑得爽朗,胡须捋得极为顺手,“你让我安排,那便安排给你好了,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单独面对元熵,玉如心根本没有招架之力,他知道这事算是推不过去了,本来也是想把沽州握在自己手里,索性就硬着头皮认了。
“仙尊大人,我可以把破虚之法传给各个宗门,这个是我该尽之责,没有什么可说的,”他喘了口气,试图放缓语气,“但是早在离恨天封官的时候,我就向您禀告过,我是个没出息的,这辈子只图个逍遥随心,不想做什么天地英雄,拯救苍生这种大名头我真的担当不起,仙尊大人若是疼我,就千万别把那些尊荣名号加在我身上,我受不起。”
元熵听完眸中愈发深邃,笑着点了点头,“怪不得琉璃书会认你为主,你真的太像我的恩师玄素祖师了——行拯救苍生之事,淡然不问功名。”
玉如心脸上都快滋血了,深深叩了下去,“二叔你饶了我吧。”
元熵躬下身,双手卡在玉如心的腋下,把人扶在了半路上。
高大身影笼罩住玉如心,两个人几乎就是面贴着面。
元熵的气息扑面而来,温和强大,像不可攀登的高山。玉如心本能地往后闪了一下,“仙尊大人,微臣造次了。”
“阿玉,”元熵看着他,“你是恩师赐给我的,像是我的孩子一般,你陪着我走过最艰难的岁月,却在天下太平的时候走失了,我怎能不心痛。”
玉如心十分惭愧,低下头,眼圈莫名地红了起来。
从来没有人拿他当过孩子,哪怕一个寻常老农都好。
元熵很自然地环过一只手臂,在玉如心的肩胛上拍了两下,“快起来吧,跪久了膝盖疼。”
玉如心吸溜着鼻子站起来,半哭半笑地说,“我又没出息了。”一回神发现已经被元熵顺势按在了榻的右侧位,两个人中间隔了一张小桌,真真是平起平坐了。
他有心起来,元熵那只手又拍了拍,切到了别的话题,“阿玉,沽州这一战不好打,我又……不便与你同去,万事还需你自己小心应对。”
玉如心很懂那个“不便”,更懂给元熵台阶下,他扫了眼桌上的茶具,旁若无事地投茶沏水,“戎素明算哪个台面上的东西,也值当天下共主亲自征讨。”
然后顿了几秒,转了转紫砂小茶壶,把第一泡的水泼了出去,“我去就够了。”
元熵明显欲言又止,伸手拂去桌面上的一滴水珠,“戎素明很强,不可大意。”
这是第二个人说戎素明厉害了,而且还是元熵。
“嗯。”玉如心沉沉点头,心里那根弦又绷紧了两度。
他把第二泡的茶水倒进闻香杯,再盖上茶盅,乾坤倒转间香气已然扑鼻,元熵伸手接过,细细闻过茶香,眼神也不禁悠远。
“沽州的银月白茶,果真不同凡响。”
玉如心有点想笑,元熵也算是个十全完人了,唯独在炒茶制茶这件小事上屡屡受挫,离恨天出品的“赛药渣”,普天之下只有郎怀瑾能喝得津津有味。
“恩师酷爱饮茶,那时候戎王爷带了不少银月白茶到北溟,本想把霜影送过来听学,因为我的缘故,终是没有成行,”元熵放下杯子,“如今想来,竟是我误了她一生。”
玉如心倒是觉得如果戎霜影能去北溟的话,跟元熵同窗几百年,两个人相处了解,反而不会有后面的诸多嫌隙。奈何两人之间横着一道婚约总是要避嫌的,终归是老派留下来的规矩害死人。
这种心底创伤没必要一直戳,玉如心换了个话题,“都说戎素明的天赋远在戎霜影之上,戎承天也是奇怪,培养女儿也别打压儿子嘛,搞得姐弟两个关系崩裂,他要负一定责任。”
“其实当时两个孩子是都送了的,”元熵垂下眼睫,指腹沿着杯壁来回摩擦,“是师父没有收下戎素明。”
“哈?”玉如心差点把茶水浇到元熵手指头上,“抱歉抱歉,”他一叠声赔不是,却掩不住眼光里恣意横生的八卦,“北溟收徒的原则很随意啊!”
吹拉弹唱的、保媒拉纤的、打架闹事的——也就元熵还像个人样。
“是因为戎素明没什么才艺吗?”
“不是不是,”元熵差点喷了,“恩师说,戎素明心不在习武上,故而拒绝了。”
玉如心大大地“啊”了一声,“武痴的心不在习武上?我天啊,玄素祖师祖师是不是眼神有、问、题……”
最后几个字声音越来越小,结果元熵并不在意,只是说了句“阿玉不要调皮”就揭过去了,总之就是玄素觉得戎素明痴迷武学只是表象,换句话说就是发心不正,不是真心想修习。玉如心翻着眼皮开始回忆,自己修习的初衷是为了讨重虞喜欢,如果这样的话,也不符合玄素的标准。
白茶喝了五六泡滋味就淡了,玉如心手上换茶,心里想着小厨房里还有跟米线一同送来的玫瑰酥饼,刚对着楼梯口的方向喊了声小伙计,元熵就站了起来。
“好了,正事也说完了,我也该走了。”
老头儿把斗笠一扣,卷卷书稿塞进了褡裢,活像个云游的老道,玉如心也不便强留,起身送元熵出门。
两个人一起下楼,老旧楼梯比较窄,只能容得一人通过,玉如心就走在元熵后面三阶的位置,目光落在老头儿的颅顶。
光洁的发髻露在斗笠圈外,只包了一块粗蓝布方巾,当真是一丝黑发都没有。
眼前再次闪过青桐垂下三千烦恼丝,连着元熵全身的画面。
元熵边走边回头,“阿玉,下月初你就上岛了,说话也快……你留心物色几个弟子,宗门初创总是有好些琐事要忙,你身子弱不适合操办这些,要是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就去我那里调。”
玉如心哼哈地应了,心想这老头儿是真的有策略,眼下他再也没法拒绝戎寒石了。
四只脚踩了一路,木楼梯也要死要活地哼唧了一路,等出了店门已经是申时时分,黄昏的日光给湖面镀了一层金,逆着光望过去,空气里满是七彩斑斓的菱形块块。
街上吆喝声此起彼伏,整个沽州都沉浸在烟火气里。
“仙尊大人是要回去了吗?”
“私下里要叫二叔。”元熵笑笑,鹤发童颜,有种别样的英俊。
“二叔。”玉如心也低头笑。
逃不过的事情不如就由自己开口,老头儿递了这么多信号过来,总不能这点面子都不给。
“戎寒石若真是一心归顺,倒也是个人才,他熟悉沽州,也能应对自如。”
元熵却愣了一下,“什么?”
“啊?”玉如心一脸迷茫,“二叔不是……”
“误会了吧,”元熵僵住的嘴角转成了笑容,很释怀的那种,“我说你怎么一直都像有心事的样子,原来是这个。”
玉如心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寒石身世可怜,也吃了很多苦,”元熵说,“就养成了个多疑多思的性子,需经磨炼方能成才,我跟他谈过多次,可那孩子不愿与我多说,就随他去吧。”
多疑多思?玉如心暗笑两声,默默地在后面补了好几个标签。
怯懦、狡黠、城府极深……
“我还以为二叔要我照顾他,给他闹个名头呢。”
元熵摇头,“人生在世,什么名头都是自己挣来的,别人加诸于身终是如流水,他日后若肯拜在你的门下潜心修行,回馈沽州父老自然是好。可若冥顽不灵,我虽愧对他母亲,也断然不会留他在沽州。”
玉如心吸了口气,一块大石落了地。
元熵接着说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还要去戏楼,搞得玉如心一阵咋舌,这老头儿有空写闲话本子不说还爱看戏,不过按他那个一马平川的套路,倒是该把水长东写姻缘簿子的活儿划过去,那样的话,世上再也没有痴男怨女,全部都是一见钟情,然后长长久久地相处到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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