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2：侧写师

　　城郊清华路693号，这里是曾经的附属医院旧址。
　　初爻并没有下车，小六想解开安全带的手又缩了回去：“怎么了初队？”
　　“想到一个人。”初爻唇角似乎看不出笑意，降下车窗，窗外下着如毛小雨。
　　附属医院生锈的铁门上爬满藤蔓和青苔，门锁已经被破坏了，依稀能看见里面废弃的楼宇。不远处就是一片寂静的公墓，零零散散有那么几个行人路过此地，手里拿着些假花和香烛。
　　他把车停在这里良久，点点的雨丝在挡风玻璃上汇成一股往下滑，雨刷来回晃动，平静的热风从外面吹进来，分明是傍晚，此时此刻却像是已经入夜。
　　小六轻轻出声：“初队，其实这里也不是真的荒无人烟，这附近就是公墓，看得出平时肯定也有不少人过来祭拜，她是三月份走失的，四月份的时候恰逢清明，叶招娣就算真在这周围出事了，清明节来这儿的人多，不可能没路人看见的。”
　　小六温柔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初爻回过神：“嗯。”
　　他将车开出一段距离，往市局的方向去了。
　　.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初爻和小六一前一后往楼上走，江汜一脸加了班生无可恋的表情步履匆匆撞上了初爻。
　　江汜：“我去，吓死我了。”
　　“大白天的你见鬼呢？”初爻拉住他，“干什么去？”
　　他俩说话间，小六已经走进楼上办公区接水喝了。
　　“没干嘛，我下去吃个饭，”楼道里，江汜想起什么，贼兮兮地看着初爻，“哎，忙不忙。”
　　初爻拍了他一把：“你看我像没事干的样子吗。”
　　江汜道：“管你那么多呢，正好苏队调回来了，你跟他说一声，有个案子转你们特案组，你俩谁爱接谁接吧。”
　　“又来？”初爻微微蹙额，“你知不知道我们组现在就三个人。”
　　“所以呢？”江汜挑眉。
　　初爻推着他上楼：“我求你了祖宗，凭什么非得我们接，你拿去给别人吧，刑侦队那么多人，薅羊毛也不带非薅一只羊的。”
　　江汜一身宽松的休闲短袖，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闻言在楼梯口站定：“能者多劳呗，你的荣幸。”
　　初爻也懒得跟他争了，索性问道：“什么案子？”
　　“我之前不是煮过一具尸体的耻骨联合么，前几天尸源找到了，”江汜说，“死者是一名六十五岁的女性老人，叫叶招娣，家住在城南——”
　　初爻脑子一嗡。
　　江汜的声音还在继续：“死亡时间大概在三月下旬，推断是二十一、二十二号这两天，死因是吊死，由于悬挂时间过久，尸体腐烂后头部与身体分离……”
　　“等一下！”初爻一把按住他，“你刚说死者是谁？”
　　江汜肩膀一痛：“叶招娣啊，嘶……你别掐了，我痛！”
　　初爻手中的力道缓了些，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又确认了一遍：“树叶的叶，招娣——女字旁那个娣是吧。”
　　“对啊，”江汜扭着肩膀，“死两个多月了，尸体是在城郊公墓旁边找到的，报案人说自己去祭祀，发现这具尸体躺在自家祖坟附近，头掉在树下，当场吓得尿了裤子。”
　　初爻呼吸一滞，放开江汜。
　　江汜奇怪地看着他：“你这表情，到底是接还是不接啊？”
　　“……接，”初爻咬咬牙，“他杀吗。”
　　“我看不像，”江汜说道，“不过上吊绳结打得那么死的，确实少见，悬挂太久了，尸身顺着重力往下落，脖子自然而然就断掉了，腐败的头最后滚在地上，那场面，啧啧啧，我到现在还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初爻抬眸过去：“照你这么说，死因明确是自|杀，已经可以结案了，为什么还要把案子转过来？”
　　“要真有那么简单我还能找上你？”江汜搭过他的肩膀往法医室走去，“死者没有家属，尸体自然无人认领，而且发现尸体的地方并没有找到死者的手机。我一直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所以就查了查死者曾经的工作单位，想看看能不能联系上她的同事，你猜怎么着？”
　　法医室里有一丝微微的凉意，初爻目光落在解剖台上那具头和身子已经缝合好的尸体上，淡然开口：“叶招娣是附属医院的前任院长。”
　　“对，”江汜说，“有个叫高秀禾的保洁，在医院里干了三十年，她说老院长也是吊死的。”
　　“老院长……什么时候？”初爻愣了愣。
　　江汜道：“零四年七月下旬，具体时间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三十号，吊死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公安系统可查，是清华路派出所接待的。之后医院就搬到了新城区，估计是风水不好吧。”
　　初爻眼神暗了暗。
　　零四年七月三十号，老院长吊死在办公室。
　　而就在五天前的二十五号，医科大学法医学专业的费春教授报案说大体遗失。
　　老院长为什么吊死，为什么之后派出所的办案民警会意外牺牲，为什么医院仓皇搬迁，为什么两年后华宝医疗出资十几个亿收购医院，又为什么一年后转头就把医院外包给了杨氏集团……这一连串的事情叠在一起看果然暗藏玄机。
　　.
　　江汜没注意到初爻的表情，继续说：“但一连两任院长都不明原因自缢，是不是有点儿太邪门了？所以我让分局那帮人先别结案，把案子拿给你们看看。”
　　初爻有一种什么东西豁然开朗的感觉，他看江汜一眼：“你还真是帮了我个大忙——尸检报告记得放我桌上。”
　　江汜一晃神：“啊？”
　　初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大阔步地走出法医室。
　　他直接推开了特案组办公区的门：“小六！”
　　正在跟苏子柒讨论要不要派痕检去附属医院旧址现场勘察找叶招娣的小六猛然抬头：“哎。”
　　初爻信步走过去：“叶招娣已经死了，尸体早在前不久就被送进了市局解剖，死因是自缢。”
　　小六一脸的惊讶：“不是吧……”
　　“江汜说他调查过叶招娣的人际关系，新院里一个资历最老的保洁说零四年七月三十号的时候老院长在还未搬迁的旧址办公室里上吊自|杀，”初爻简单地讲述了一下案情，“案子是清华路派出所办的。”
　　苏子柒道：“我记得医院搬迁是在零四年八月，紧接着就被收购了，老院长上吊之前医院里是不是发生了一起大体失踪的案子？而且大体失踪案到现在还未侦破。”
　　“太邪乎了。”小六有些不敢相信。
　　“两任院长接连自缢，世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初爻靠在桌沿，“新院的郝旭又是个半道上位的，处理林瑾儿尸体的叶招娣又不能开口说话，现在问谁都没用，得去找费春，再不济就传唤高秀禾。”
　　小六道：“我们可以直接找华宝医疗的章天成啊！”
　　初爻微微摇头，看着她：“零六年华宝出资十几个亿收购附属医院，在这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事，华宝贸然收购医院的居心不明，一年后又把医院外包给了杨氏集团，虽然这些年里两家关系破裂开始分庭抗礼，但只要外包合同没到期，他们就依然是合作伙伴，当初华宝为什么收购医院，又为什么要外包给杨氏集团，用脑子想想都知道这里头有事。”
　　小六点点头，一旁的苏子柒也道：“他说得也没错，这时候去找华宝会打草惊蛇，别看两家现在撕破了脸，到底也还是有利益往来的，医院的事可大可小，但如果华宝因为这个而向着杨氏集团，反而不利于我们后续的调查。”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小六问。
　　苏子柒心里有了盘算，道：“明天我亲自去见高秀禾，你跟初爻再去一趟新院，我找秦支给你们签条，无论如何，就是闯也得闯进他们医院的停尸间和标本房里看一眼。”
　　小六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为、为什么？”
　　“林瑾儿哪怕不是郝旭接待的，但家属同意遗体捐献的事实不会被抹去，”苏子柒说，“时间不过才隔了八年，遗体捐献的尸体要么被做成了标本拿来研究、展示，要么被送去医学院或者留在医院供其他人观摩学习，零四年的时候费春不是报案说大体遗失吗，你们去确认一下林瑾儿的尸体标本有没有弄丢，事情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小六：“我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
　　苏子柒道：“老院长吊死的时间卡得太蹊跷，正好就在费春报案之后，如果费春没有报假警，那么老院长为什么要拿自己的死当赌注？而且他一死，医学院和医院就立马统一口径说遗体已经找回，紧接着办案民警就‘意外’牺牲，医院被收购，你不觉得不对劲吗？”
　　一旁的初爻附和道：“嗯，还有，叶招娣退休以来心态一直都很好，又无牵无挂的，她又为什么好端端要寻短见？难不成是她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所以要一死了之。”
　　小六茫然地点点头。
　　初爻戏谑地看着她：“害怕？”
　　“我一个内勤档案室借调过来的，”小六支支吾吾地说，“要不，我和苏队一块儿——”
　　苏子柒笑笑：“高秀禾的事有我就够了。”
　　小六陡然撞上初爻视线：“啊。”
　　“没事，”初爻说，“带你开开眼。明天你跟我去新院赌一把。”
　　小六还是没转过弯儿来，只得继续点头：“好。”
　　.
　　偌大的办公区内，苏子柒和初爻对视一眼，目光同时落在电脑显示屏里叶招娣一家人的档案上。
　　丈夫死于冠心病。
　　女儿死于先天性心脏病。
　　苏子柒胳膊肘撞了撞初爻：“你懂我意思吧。”
　　初爻颔首：“我知道。”
　　小六看看初爻又看看苏子柒：“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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