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余温

　　黎津日日准时来基金会报道，一如郑禾恩近期天天按时下班，两人保持适当的距离，下班后没有过多交流。
　　分寸感是两个理智冷静之人的必修课。
　　俞温像一头散发着醋酸味的狼狗，明明锁定目标，却无处下嘴咬，表情苦大仇深的等在车里，看郑禾恩独自一人，或者偶尔跟黎津两人一起走出医院大门，他们的手臂和肩膀之间往往还有一拳头的距离，面上谈笑风生，与普通朋友无异，俞温只能生闷气。他再不会干涉郑禾恩的工作，而黎津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如此想来，俞温觉得自己反倒应该高兴。
　　为了排解烦忧，他白天待在酒店或者郑禾恩家无所事事，全部的精力都用来琢磨怎么给郑禾恩准备惊喜。
　　郑禾恩不是没有觉察俞温的小情绪，但不多加理会，毕竟他硬起心肠，把自己情感所及的范围划分的很清楚。只是俞温偶尔的一些小要求他尽量满足，比如俞温想帮他吹头发，俞温想替他打扫房间，俞温想和他约会...
　　所谓约会不过在共进晚餐与一起运动的基础之上，多加一些小步骤，例如散步、逛街，地点仅限于小区附近。而这时候，俞温又认为自己和黎津相比没有任何区别，因为他和郑禾恩之间也是不远不近，一个拳头的距离。往往气氛正好，他不敢造次，生怕唐突佳人，让对方连自己撒娇的机会都要夺走。
　　某种意义上讲，俞温挺满意现在的状态，不是非要更进一步，他知道每更进一步，都是对彼此的挑战，他得不到的失望难过和郑禾恩的退让迁就，他都不想要。两人早过了暧昧期，更不是谈恋爱，也不像友情以上，恋人未满。他不清楚两人关系的终点究竟是什么，他一直在做的仿佛是努力往下深埋一颗种子，日日勤浇灌，期待它挣扎出一个未知的结果。
　　但他相信，总会有结果。
　　...
　　等基金会众人匀出时间聚餐，已经到五日以后。乔伊和曹高阳把其他工作和应酬推个干净，这回没有缺席。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约定的餐厅，依次落座，乔伊和黎津在主位，郑禾恩坐黎津身侧，曹高阳则在乔伊旁边，难得有应酬把师兄弟两人隔开。
　　碍于黎津在场，席上无人先行劝酒，也无人一上来就揭同事老底，气氛融洽和谐。
　　不过该喝的那几杯不会少。郑禾恩作为牵头人，不得不以身作则，开始便灌三杯下肚，一杯代表全体敬黎津的到来，一杯感谢在座各位为项目的辛苦付出，还有一杯是跟着乔伊和曹高阳两位领导，把场面话说足，场面戏做足。
　　郑禾恩并不熟悉这份差事，显得稍微生疏，然而如今他在这个项目中的处境令他不得不站到台前，亲自完成原来不需要他做的事。他没觉得自己孤立无援，性子再冷淡的人也得在某些时刻妥协，这是必须承受的。
　　两国的行业生态不同，研究方向也有差距。在国内，只要他们研究所的专利独一无二，便不愁没有订单，不怕完不成每年管理中心分配的指标，而到了t国，总有人盯着这份新兴产业，尽管以公益形式面世，但谁不想乘这股东风，打响自己企业的名号呢？
　　应酬是多了，郑禾恩一度觉得足以应付，依旧表现的与世无争，现在想来是有人替他遮风挡雨。而今曹高阳抱着双臂，倚靠丝绒的椅背，面色无波无澜，对郑禾恩的回应浮于表面，于旁人看不出端倪，郑禾恩却感觉判若两人。
　　郑禾恩的态度没变，还是叫“师哥”，来回抛出的话题彼此也接得住，没让主座这圈冷清。郑禾恩许久没有这样和曹高阳聊天，可惜过去相合的气场再无法同频共振。
　　到了中场，气氛不受控制的稍稍降温。郑禾恩心中暗叹，伸手打算端起酒杯试图活跃气氛，却被黎津拦下，叫他什么都不用做。
　　郑禾恩朝他赧然一笑，像忽然卸掉大半担子，转而喝一口水。
　　乔伊见状，一脸欣慰对黎津悄声道，“你看禾恩算不算有进步？”
　　“乔伊博士认为这种进步是好事？”黎津反问。
　　“唔...我觉得对禾恩来说，是的。”乔伊品着酒，砸砸嘴，“他也是容易走进死胡同的人。多应酬应酬，难道不是一种开眼界的方式吗？”
　　黎津失笑，“在座各位都是熟人吧。”
　　“那得看你怎么定义‘熟人’了。”乔伊目光隐在镜片后，意味深长道。
　　虽说大家量力而行，但总有人贪杯。乔伊话音刚落，就听对面一个声音稍显醉态，站起来冲郑禾恩道，“我要敬郑博士一杯！”没等人回话，那人已经咕咚灌下半杯酒，擦擦嘴继续道，“郑博士最近肯定有情况！你看我面黄肌瘦的，怎么就他一个人容光焕发呢？郑博士...你这什么都不说，不够意思啊...”
　　众人瞧蔡剑肥嘟油润的脸，还强行说自己“面黄肌瘦”，一时哄笑出声，可没把他话里的阴阳怪气冲淡多少，纷纷把视线的焦点移向郑禾恩。其实他们同样十分好奇，雷打不动晚退的郑禾恩最近准时下班干嘛去了，是什么事情非得在项目如此紧要的关头，弃齐心加班的众人于不顾呢？不少阴阳怪气的低语混在人声中，总能被捕捉到些许。
　　有人注意到，往日在这种情况下一定会站出来替郑禾恩说话的曹高阳居然无动于衷，再联系起他们在办公室总一言不发擦肩而过的细节，开始私下悄悄议论，说正副主任貌合神离。
　　黎津环顾四周，心里咯噔一声，脸色不显山不露水。他明白过来乔伊的话，作为局外人却不方便替郑禾恩解围，只能暗暗捏一把汗。
　　郑禾恩这会儿酒劲上头，有点发晕，不愿在私事上跟人多费口舌。然而一贯和煦的笑容似乎起不了太大的作用，那人不依不饶煽动其他人。郑禾恩本就不擅长编造谎言，连场面话都说的勉勉强强，十分生硬，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木着一张脸，保持沉默。
　　黎津实在看不下去，双手展开在胸前做朝下压的手势，立刻引起众人的关注，大家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大家为基金会工作，我十分感谢，你们在我心中都是最顶尖最优秀的科学家，你们的身体是奋斗的本钱，无论是谁，我希望你们能把健康放在第一位，工作放在第二位。”黎津从容淡笑，起身朝所有人举杯，“当然，私生活快乐也是保持健康的重要因素，我们基金会非常鼓励大家丰富业余时间，摒弃‘加班’这种陋习。”他转向郑禾恩，“我之前听说郑博士是加班冠军，接下来要做好示范作用哦。”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郑禾恩有些不知所措，讷讷点头应下，笨拙的回敬黎津一杯，将此事暂且了结。
　　一旁的乔伊在所有人的欢呼中无奈的笑着摇头。
　　接下来的时间对郑禾恩来说如坐针毡，黎津看出他的异常，便托辞说还有事，乔伊附和，饭局结束的顺理成章。
　　黎津自然是要先离开的，在酒店门口不方便和郑禾恩多说什么，只在他肩膀上搭一下，算作无声的安慰，坐上车走了。
　　而这一幕落入不远处，藏在树影下车里的俞温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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