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崩乐坏

　　日出前的天空，是晦暗的。
　　神武都重返了充满着死亡气味的寝宫，九执法结束了清理工作，留下他独自一人。
　　他听见脚步声。
　　是应九锡。
　　“望舒说你带走了温情？”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神武都以疑问回答他的问题。
　　“为了以后能正大光明地找你喝酒。”应九锡笑答。
　　神武都冰冷地说，“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应九锡轻叹一声，在他身旁坐下，远远地传来隐约的哭喊声，应九锡的人正在接管整个天照邪域。
　　“申屠罗猜忌武将，除了七曜他谁也不信，一上位就搞出个谁杀五天君谁就继任的规矩，”应九锡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室内显得有些寂寥。
　　“主意是文且出的，申屠罗立即采用。这也就算了。我是武将之首，文且是文官之首，申屠罗一碗水端不平，永远向着文且，你不知道文且手下的人编了我多少谋逆的事，最荒唐的是有一次连文且都忍不住把我叫去质问，因为编得太离谱——这些人我还能应付，结果等逢嫣弄掉申屠令，一转身加入文且，这人简直是大杀器，我再不动手、申屠罗就要对我动手了。”
　　“你弄死逢嫣不就行了！”
　　应九锡侧头看他，意味深长地说，“捏死一个小人是很容易的事，但这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神武都闭嘴了。
　　问题的根源不在逢嫣，也不在文且，而在申屠罗。
　　他要用这两个人辖制诸将，只要申屠罗在位，弄死一个逢嫣，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应九锡平静地说，“我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你利用了温情。”
　　“相互利用吧，她也挺机灵的，发现我真正的计划时，还跟我打配合，我是不晓得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恨申屠罗……”
　　神武都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
　　应九锡没有把全部的真相说出来，但神武都已经意识到了。
　　如果他没有把温情藏起来，应九锡一定会对她下毒手。
　　“是不是觉得天照邪域从上到下都黑透了？”应九锡笑，“可惜，我是不会放你走的。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我想要的人。还记得你们归附举行时的仪式吗？那些眼花缭乱的术法只是障眼法，关键是最后让你们喝下的那道符水，”他轻松地说，“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杀你。”
　　见神武都不为所动，应九锡慢慢地说，“或者君集。”
　　神武都终于将目光冰冷地转向他。
　　他一笑，“我让人把东方苍天的地方收拾出来了，等你搬出天牢，我们重新来过——”
　　神武都站起来就走。
　　应九锡在身后说，“一个时辰后，带君集来天照神殿，我会当众审判那些应该对昨晚发生的事负责的人。”
　　神武都停下步子，“你会说出真相？”
　　应九锡在笑。
　　“别天真了，神武都，继续跟我合作，如果你中意温情，我就把她给你，但这事要低调——”
　　神武都的身影决绝地消失在寝宫之外。

　　薄雾一层一层地锁住山崖，在疯长的植被之后，有一个隐秘的洞穴。
　　申屠罗回光返照时，看见的是神君集在为自己灌注真元。
　　“我们两清了，”神君集说，“你有什么心愿未了？我可以帮你达成。”
　　申屠罗冷笑，“你真的没有别的目的吗。”
　　神君集爽快地承认了，“当然了，我有条件。”
　　申屠罗转移了话题，“剩下的四曜呢？”
　　“死了。死透了。”
　　“这里是？”
　　“你寝宫附近，还算隐蔽，我没法带你出去，而且看你的情况……也来不及。反正我尽力了，有什么要交代的，就尽快。”
　　申屠罗的面上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笑容，叹息道，“从没人敢用这种口吻对我说话。”
　　“别想太多，我就是这个风格，就是对武都，也不会更客气。”
　　申屠罗闭上眼沉默了，有那么一会儿，神君集以为他死了，正琢磨是埋了还是直接扔下崖，申屠罗忽然睁开眼。
　　“记得归附时让神武都和你喝的符水吗？”
　　神君集嗯了一声。
　　“那符水是一种咒术，一旦你停止饮用天照的泉水，咒符就会化为数以千计的蛊虫，以你的□□为食——”
　　神君集的脸色有些发白，他一把揪住申屠罗。
　　看着神君集因紧张而冒汗的面容，申屠罗笑了，“你们神家的功体克咒术，神武都喝了跟没喝一样，你就不同了。我让他知道了符水有问题，但并没有告诉他细节。”
　　这个瞬间，神君集终于懂了申屠罗把他当成神武都时说的那句话——
　　记住，你弟弟的性命在我手里。
　　“你想怎样！”神君集的声音因紧张而发颤。
　　“答应我两件事，我不仅会帮你解咒，”申屠罗冷笑地说，“还会把天照神功传你。”

　　神君集走进申屠罗闭关的宫室，通过密门摸进了内室，刚把那尊神像拿到手里，身后传来神武都的声音，“君集，你要做什么？”
　　神君集怔了一下，“武都？”
　　神武都有些紧张，“我一直在找你，你拿它做什么？”
　　神君集露出一个让他放心的笑容，“武都，申屠罗死前传授了我天照神功，一旦炼成，可以复制他人的功体——”
　　神武都打断他，“他为什么要教你这个？”
　　“他本来想要神家的功体——”
　　神武都脱口而出，“你答应了他？！”
　　神君集火光了，“没有！”答应过申屠罗什么事已经不重要了，他简直难以置信，“武都，小时候你说过愿意把功体传给我，现在两个人都可以拥有，你不愿意了？”
　　神武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神君集的心一下子凉了。
　　虽然申屠罗已经帮他解了咒，但他忽然在想，如果告诉神武都神家功体克咒术的真相，神武都的反应又会是怎样？
　　这话他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害怕答案。

　　两人之间出现一小段沉默，神君集低声说，“你变了。”
　　“君集，不是你想的那样——”
　　神君集的口吻变得极为玩世不恭，“武都，我没你那么好命，但我不会认命，总有一天，我要让世人都看得起我！”
　　神武都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的痛苦，但仍然不做解释。
　　神君集忽然爆发，“我受够了你总是一副有什么瞒着我的样子！到底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讲！”
　　“君集，”神武都咬牙道，“除了这一件事，其他我都可以帮你。”
　　一丝哀伤掠过神君集的眼底。
　　还好。

　　他没问。

　　神君集笑了一声，又笑了一声，“随便你，我神君集不靠你也能成事。”
　　他把神像揣进怀中，正要离开，劈头撞见应九锡。

　　应九锡仍然微笑着。
　　“申屠罗的尸体不见了，”他慢悠悠地说，“我想了一下，你杀了四曜之后，我让九执法去清理，他们说来的时候，就没看到申屠罗，然后你又下落不明。”
　　神君集回头，嘲讽地对神武都说，“是应九锡让你来盯着我？”
　　应九锡开口，“是我在盯梢他，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你。”
　　“我帮你杀了四曜，你还信不过我？”神君集转向应九锡。
　　神武都听了这话，皱了下眉。
　　“这回能成事，有你的一份功劳，我不会忘记。”
　　神武都的眉皱得更深了。
　　应九锡看着他笑，“别这样，君集是我们的人，我放他去申屠罗身边就是要他见机行事。”
　　我们？神武都有些火光，结果只有他一个人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
　　应九锡直接问神君集，“你把申屠罗的尸体藏到哪里去了？”
　　“你要一具尸体做什么？”
　　“不看到他的尸体，我不放心。”
　　神君集嗤笑一声，“跟我来。”
　　他带应九锡进入内室，按动隐藏的机关，一扇密门安静地开启。
　　神君集走进去，应九锡跟在他身后，神武都听见应九锡在问，“你什么要藏申屠罗的尸体？”
　　“他临死前说只要我把他送回到这里来，就传我天照神功。”
　　“你信？”
　　“信一下又没什么损失，万一他真传了呢。”
　　“传了吗？”
　　“刚送回来就死了，传鬼啊。”
　　密门关闭。神武都再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神君集与应九锡联手这件事让他心灰意冷，但他原谅他。
　　他觉得命运对君集太不公平，所以他抵抗不住任何诱惑。
　　心情压抑的神武都正要离去，神君集忽然从另一个方向跳出来。
　　他一跳出，那扇门立刻关闭。
　　“武都！”神君集抓着神武都，急切地说，“我把应九锡关在里面了，这个机关不能关他很久，等他出来，我们立刻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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