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在少年

　　【121】不羁少年，坦诚解迷惑；执着教授，好学更惜才。

　　因为手术后未完全恢复就匆匆赶回来授课，摩根教授一直感觉身体虚弱，经常有些疲乏、困倦，原本打算回国做复查，可因为毕业典礼的时间一推再推，延迟了一个月前的归国行期。
　　他执意留下来，一定要参加本届毕业盛典，其主要的目的还是想再做一次：最后的努力。

　　摩根教授特意找到凯文，强烈要求与他们全家合影留念，并对孩子父亲做了诚恳的劝说，试图说服他同意儿子去学建筑、哲学或美学之类的专业，这样有个性思维和独特见解的孩子，目前实在很难得，作为孩子的家长，最好不要太多干预他的发展走向和未来前途，如此这般。

　　可惜，赵琦旋出乎预料地固执己见，而且更加强势任性，执意要求儿子去学金融或商贸，根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也不想给眼前这位著名的，外籍老教授一点点私下的面子和尊严。
　　当然，这里面有他们家私人的历史原因在里面，不方便与外人多说，教授自然不会明白。还是经过雪儿的反复解释和沟通，摩根教授才勉强接受，虽倍感无奈，也只好放弃一再规劝。

　　结果是，摩根教授依旧表示非常遗憾，因为糊涂家长的缘故，竟耽误了一个难得的人才。但他也不得不尊重凯文父亲的选择，只能为这个孩子继续加油，希望他将来，或能学有所成。

　　摩根教授跑去，跟正忙得鸡飞狗跳的圣斐曼先生，以及在一旁品茶盘壶练草书的钱校长，激动地吐槽了一顿，对中国家庭的畸形教育大为不满，颇有微词。
　　他私下里的结论是：看吧，这就是被儒家文化冼脑了的，父权砖治的，封建家长的典型。在我们西方的教育理念里，很难接受这样读裁强压的管教。但同时表示，出于对他们的礼貌，尽管十分生气，也只能尊重学生家庭的抉择。

　　钱校长解释道：他父亲曾经也是在法国长大的，自幼受到过完整的西方教育，非常开明。早年间回国做生意，本来也是风生水起、独当一面的，可惜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忽然性情大变，散尽家财、退出商界，过起遁世隐居的逍遥生活。没想到，老来竟成了这个保守顽固的样子，也是匪夷所思。

　　典礼即将结束的时候，摩根教授终于找到了一个适合单独交谈的机会，他一把拉住凯文，趁他还没离开，连续问了他好几个困扰自身已久，急待解答的问题，这才最终感觉完全释然。

　　“摩根教授，多谢您的鼎力推荐，才让我顺利进入诺顿学院继续攻读。不然以我的成绩，恐怕是没希望被保送进去的，自己报考又太过辛苦了。所以，我们一家都非常感恩您的帮助。家父的脾气比较古怪，请您谅解他的坚持。”凯文恭敬地深鞠一躬，表示真诚地致谢与歉意。

　　“不必太介意，这也是我唯一能够帮到你的地方。”摩根教授摆手道，“我最为遗憾的是，你的父亲至今还很顽固。我非常不明白，像你这么一位，个性鲜明又思想独立的成年男孩子，为什么要害怕一个老头子？为什么不去与他抗争，去努力得到自己所希望的更适合的未来呢？难道，这就是中国人最传统的孝道：孝顺？孝敬父母，就是顺从他们。我觉得，你们中国人，在亲情方面太奇怪，也太可怜了！”

　　凯文摇摇头，思索了一下，不认同地更正道：“也不完全是孝顺，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和光同尘。”
　　摩根教授挑起眉毛一愣，万分迷茫的眼神表示：啥意思？老衲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凯文进一步诠释：“中国的传统教育里，除了有儒家的经典之外，还融合了道家的精髓。和光同尘，源于老子的《道德经》，原话为：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大意就是：在保护鲜明个性，又保存事物多样性的基础上，收敛自身锋芒，与周围的大环境，尽量保持和谐相处，但并不是妥协。
　　“哪怕自己原先并不喜欢或认同很多现象，也能努力做到，君子和而不同。简单说就是，尽可能含光敛耀，混同尘世，随波逐流，但又不同流合污。这才是做人的最大智慧，不是吗？”

　　“哦，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懂了。君子和而不同，是说人们和睦相处但观念可以不同。大家都让一步，彼此尊重对方的思想，这样才是君子之交，对不对？”摩根教授点头赞同着，“果然是大智慧，只有四个汉字就全部说出来了，老子实在很厉害！”

　　“教授果然有智慧，领悟力超强。”凯文由衷地赞美道，“不是什么人都能这么快理解的，尤其对于一个外国人，就更加不容易。您是我见过，理解中文最快速的歪果仁。”

　　“NO, NO, NO!我可不是一粒普通的歪果仁儿，我也在中国的土壤里被熏陶了很多年呢，甚至是，回到祖国都有些不适应了。上次回去治病感觉非常苦恼，到处都不能扫码刷微信，总是忘记带信用卡和现金，还有钥匙。哈哈哈——太想念这里‘一只手机闯天下’的日子了。”摩根教授像个小孩子一般，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这倒也是哈，多亏您提醒我了，那边生活没有这么方便，我需要带上现金和信用卡。”凯文也笑道，“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告辞了。希望不久之后，我们能诺顿校园再见。”

　　“等一等，凯文，先别着急离开。”摩根教授拦住他说道，“我的聘用时限原本已经到期，但是又被学校续了一年，所以，短时间之内是见不到你的了，我得抓紧时间问明白好多难题，写信太漫长了，不如面谈更简单。不然，我睡觉都不安稳。”
　　“哦，这样啊。您还有什么需要，我走前一定尽力解答就是。”凯文也觉得很有些遗憾。

　　“还有个不懂的问题是，那些诗词有非常严苛的格律限制，怎么能抒发自由的情感呢？为什么不可以像现代诗歌那样，只要押韵就好，格式不限，长短不齐，有助于随意发挥想象，抒发情绪。”摩根教授又抛出一个他困惑已久的难题。

　　凯文想了想解答道：“限制是死的，思维是活的。限定严密的对仗和格律，其最终目的，无非是为了让诗词歌赋读出来，更富有乐感和节奏，不但词句优美还朗朗上口，耐读又好听。非但丝毫不会影响抒情，而且更加便于传颂。真正有才华的人，是不会被这些限制所困扰的，反而像游戏规则一样，更富于挑战，并且乐在其中。”

　　摩根教授道：“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界定，作诗的时候怎么能乐在其中，不被困扰到呢？为了格律和对仗，诗人不得不辛苦寻找合适的词汇，感觉一定会很累吧，好心情都磨没了。”

　　凯文：“您还是不太明白，中国古代的文人墨客，从小就饱受韵律对仗乐曲的文化熏陶，自幼便耳濡目染，随时随地都能接触到谜语、对联、诗词、歌赋、戏曲、骈文、公告的教育，古文的语感非常强，不少文人都能够毫不费力出口成章，根本不需要现代人这样的苦苦思考。

　　“像什么《笠翁对韵》、《声律启蒙》、《时古对类》的小书，都是幼儿启蒙教育的基础。比如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濛濛，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这些对仗早就烂熟于心，大多不必现场再去现找，拿起嘴就能说。

　　“像李白那样的诗仙能斗酒诗百篇，绝不是一个字一个字凑出来的，语感足够强的时候，便文思如泉涌，拦都拦不住。当然也有杜甫那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诗圣，就是喜欢逐字推敲，找到最完美的搭配，力求无可挑剔。况且那些诗词里面，还包含着最为经典的东方哲学理念，并非简单抒情。所以，有时并不拘泥于现成的格律与平仄，诗词好不好重要还在意境、情绪，律法也可以随之不断更新的，也没有那么死板。”

　　摩根慨叹道：“一首诗歌有严格规矩的限制，还能自由自在体现哲学吗？实在难以想象，越来越玄妙了。你说，这算是儒释道三家的哪一种哲学的理念呢？还是三个融合在一起了？”

　　凯文想想补充：“当然，对仗本身就是一种哲学。好比八卦图里的阴阳鱼，有黑必有白，彼此对立，但也相互平衡，相互制约。双方互为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二者均缺一不可。这就是为了避免万事万物的偏执，倒向某一个极端，也就是东方古老的辩证思维和均衡哲学，或者说，也算是一种中庸之道。
　　“中国人追求的平衡对仗，可谓无处不在、无所不包、无时不见，自幼便早已深入血脉、融为骨髓。若不信，您看过年时家家门口贴的对联，从形式到内容，都显示出这种不偏不倚、对仗平衡的哲学思维模式，而且还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广泛普及到民间。”

　　摩根教授同意：“这个我有体会，你们很小的孩子都能对对子、背唐诗，确实很有意思，诗歌、对联、字画，从小就到处看得见，也是一种文化的熏陶，就像我们的音乐和绘画一样，以宗教形式，最大限度地传承至今，普及到每一个平民百姓的身上。”

　　凯文点点头，深以为是：
　　“同样，天地、红绿、春秋、冬夏、山水、生死，没有一处不体现相互辩证平衡的关系。甚至延展到中医治病的理念，也是在不断调节人体自身的气血平衡，唤醒人类天然的免疫力。而不同于西方的人为干预治疗，要么是杀死，要么就是切割、摘除。就像您的肿瘤手术一样，其实治标不治本。若用中医解决，或许针灸、汤药、推拿就够了，可能根本无需做麻醉手术。
　　“标可见，本无形。不可见的，并非等于不存在，而那些可见的，却未必就是真相本身。我们常说：生老病、怨憎悔、爱别离、放不下、求不得，人生无处不悲苦，在命中历尽劫数。所以呢，东方的哲学思维体系比较多重复杂，最终很难分清儒、释、道，究竟哪一家更正统，大约是一个各家融合的整体。其实，真正的东方哲学盛世应在春秋时期，那时才叫诸子百家，奇才争鸣呢。”

　　（全文未完请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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