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胡语

　　胡言吾闻言，像是知道了十三要说什么似的，焦急的看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段暄，可段暄依然是一副装聋作哑样，好像这件事与他毫无关系，静静的等着十三发挥。
　　皇位之事，遗诏之事。
　　林林总总，今天说来说去，还是绕到了这个问题上。
　　“先帝驾崩，一切规矩便依着遗诏来，”十三淡淡道，寒风吹动幡布，发出轻微的声响。
　　“可是，”十三的目光环视了一下众人，“先帝死的唐突，死时只有东宫宫人胡子婴在旁，胡子婴生性痴傻，就算是有遗诏，也是不能信的。”
　　“你们这些举子，今天拦在这里，说什么又是奸人，又是遗诏……你们要的不过是一个说法。”十三冷道。
　　跪着的赵圭咬着下嘴唇，一言不发。
　　“本王说了，本王对王位毫无兴趣，储位的事，本王原是打算丧葬结束之后，回了宫再说，可是眼下这种情况，本王是等不了了，”十三幽幽道，丝毫不见此前的慌乱，“你们各个一腔热诚，可你们太容易被人蛊惑了，你们今日作这阵势，说白了就是死谏。”
　　“本王不会怪罪你们任何人，”十三继续道，“毕竟，本王并不是皇帝，本王也不打算当皇帝。”
　　此言一出，队伍里一直闭目养神的韩相忽然眼睛一睁！旁边的文官们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是又听得前面的十三爷继续道：
　　“本王会继续摄政，直到宗室选出新帝，然后本王会将国家交给新帝，自此身退。”
　　淳于翤神色一片淡然，仿佛说的事情有如鸿毛之轻，可这对他而言是鸿毛，对于别人而言，便是重如泰山，淳于翤周遭皆是发出一声倒抽气声，众人交头接耳，一片慌乱。
　　赵圭双瞳瞬间放大，他下意识的看向了十三后面的胡言吾。
　　胡言吾一派老成持重，双目漠然地看着十三的后脑勺。
　　许是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十三也是转过头去，看着胡言吾， “胡中丞可有意见？”
　　胡言吾一拱手，恭敬的弯腰，“并无意见。”
　　“那老十八，你呢？”十三问一直默不作声的段暄。
　　段暄摇了摇头，却也是没作多言。
　　段暄旁边立着的皇太孙，淳于琳珉皱着眉，心里像是跑过了千军万马，手却松松的垂着。
　　这时，琳珉感觉到自己手心一热，他疑惑的抬起头看去，却发现李玄甫已经到了他的旁边，将他手牵住。
　　李玄甫依然是一副恭顺的模样，他对十三道：“那敢问毓秀王爷，太孙生母，宫人胡子婴打算如何处置？”
　　“胡子婴为先帝去世时唯一在场人，”十三沉声道，“此事该如何办？一切交由大理寺，该杀该剐，都依着律例来。”
　　十三说完这话，李玄甫便将目光投向了段暄，可是段暄依然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样，好像那个叫胡子婴的，压根儿和他没关系。
　　胡言吾叹了一口气，这时又想拱一拱手，顺势下去，可是这个时候，突然！
　　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那脚步声音整齐划一，十三、琳珉，李玄甫都听到了，三人都是面色突变。
　　这些脚步声，不是一个人。
　　也不是几个人，也不是一群人……
　　而是。
　　十三的神色一凛。
　　千军万马。
　　十八王爷段暄，在这千军万马的背景声中依然是一片漠然，好像对于即将发生之事毫不在意。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大臣们，包括百姓都是一愣，焦急的探出脑袋，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千军万马的声音铺天盖地、势如破竹，像是夏日的一场暴雨突袭，暴雨霹雳啪啪的敲打着屋顶的声音。
　　很快，千军万马便疾驰而至，这些军人，十三都是认得的，都是七里河的兵，也都曾经是他的兵。
　　军队最前面的将军，正是七里河的大将，内军总管毕云波。
　　毕云波骑在高高的马背上，全副甲胄，好似要上场杀敌，见了十三，他也是不下马，而是依旧坐在马上，牵着缰绳，对十三道一句：“十三爷。”
　　毕云波走近了，人们才发现，在他的后面，还有一个人被拦腰挂在了马上。
　　这人，正是刚刚走了的平。
　　看着这阵势，十三也是不气，反而冷笑道，“毕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毕云波也不急着回答，而是笑笑，平看样子是昏迷了，双目紧闭着，整个人像是一口破沙袋子。
　　“十三爷安康，”马上的毕云波再次给十三道了个安。
　　十三蔑笑，看了一下他身后的人，“毕总管这又是唱的哪出？”
　　七里河的将士们整装待发，各个手持尖兵长矛，今日过来这样，无非是在逼宫。
　　送葬的大臣们皆是直冒冷汗，双腿打颤，而送行的敲打乐者，吟经的道士们，也是早早的闭了嗓子，面面相觑，围观的老百姓更是鸦雀无声，而芦殿里的艺人，更是早早的离了场。
　　胡言吾皱着眉头，怒斥道：“二哥！退下！”
　　可毕云波没有丝毫理会，又是对十三道：“臣今日过来，无非是想替先帝送行，”毕云波直视着十三，“臣自知死罪难免，可今日臣必须把这件事做了，今日之后，臣自当自戕，还请十三爷莫怪罪。”
　　“呵呵呵呵……”十三竟然微微的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微笑竟然变成了大笑。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面对如此棘手的情况，十三爷竟然笑的出来，实在的令人匪夷所思。
　　“哈哈哈哈哈……原来，这七里河，早已姓了毕，”十三慢悠悠道，“你下的一手好棋，为的就是向我报复。”
　　“臣不敢。”
　　“放你娘的屁！本王看你是大大的敢！”十三怒目圆睁，他看着毕云波，然后又看着胡言吾段暄等人，“你们今日做的这些事，一个个过来找本王的好看，无非都是为的自己的私欲，本王为了体面，没有过多的责罚，可事到如今，看来是本王错了，本王确实优柔寡断，本王从一开始就该杀了你们所有人！”
　　十三是个武将，人送外号‘神佛难耐’，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在战场上勇猛，可是在官场上，包括情场上，都是被推着走。
　　他知道段暄与胡言吾在想办法斗他，他也知道韩相为了得到权势，使了很多办法送他上去……他有很多机会去终止这些事，但他从来没有这么干过。
　　就像他当年面对韩雅音的事情一样。
　　“你大费周章，作了这些，不过是为了替韩雅音报仇，”十三冷笑道，“你恨我，我不怪你，毕竟，我确实对不起你与韩雅音二人。”
　　拉拉扯扯，又绕到了韩雅音身上。
　　“我之前和你道过歉了，但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十三沉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的道歉都是发自肺腑，你今天作这样的架势，无非是想让我当着全天下的人的面，亲口承认那件事。”
　　“首先，我要向毕将军说一句对不起，”十三道，“再者，我要向大家说一件事，我的夫人，毓秀王妃韩雅音，是我杀的，先帝葬后，我自会去刑部请罪。”
　　“哗——”
　　周围的人，闻言皆是爆发出一阵唏嘘声。
　　胡言吾眉一蹙，他并不知道今天毕云波也会过来，也并没想到毕二哥会带着七里河的千军万马过来逼宫，若是真像十三说的那样，二哥一直为了韩雅音的事情耿耿于怀，今日不惜背上谋反的罪名也要逼十三当众承认这事，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些。
　　大臣们也开始交头接耳来，不少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韩相，众人的目光里少不了一丝怜悯。
　　已故的十三王妃韩雅音出自韩家，可嫁过去不到一年就死了，此前一直说的是病故，可谁料，竟然是被十三爷亲自杀了的。
　　韩相辛辛苦苦张罗着十三继位，可到头来，这人却是杀了自己女儿的凶手。
　　周围的大臣不断的摇头叹息，感慨造化弄人。
　　可作为当事人的父亲，韩相冰着一张脸，好像这件事与他无关，他只是死死的盯着最前面那两人，别人见他神色恐怖，都当他是气着了，气的不知所措。
　　马上的毕云波头微微摇了摇，脸上还是一派严肃， “臣要的，不是这个。”
　　毕云波将目光递至队列的后面，“当年发生的事，我确实生气，但过去了便过去了，一直记着也是毫无意义，韩雅音的死固然是十三爷的错，可自始至终，韩雅音的悲剧离不开一个人，这个人现在也在这里，我想问一下这个人，这些年来，你心里可有愧意？”
　　群臣皆是倒吸了一口气，胡言吾与琳珉与李玄甫交换了一下眼神，三人心里有数，毕云波这样过来，想要的是替韩雅音伸冤。
　　韩雅音的死，十三爷不过是直接的一巴掌，但是要说到杀人诛心，就不得不说到另外一个人。
　　十三一急，连忙开口：“有什么你冲着我来！不要为难——”
　　“不要为难韩家，”马背上的毕云波冷笑着，将十三的话补足，他看着十三，眼光里充满了怜悯与憎恨，“十三爷，您这是揣着明白当糊涂，您知道，杀了韩雅音不是您！而是她的那个父亲！”
　　十三一惊，拦着的手愣在了半空中。
　　当年，韩相当年找机会上折子，让毕家去了西北，直接断了韩雅音与毕云波的缘分，后面又把韩雅音送进了十三王府，后面，十三一巴掌拍死了韩雅音，十三心存愧疚，韩相利用他的愧疚，一步一步，将十三逼上皇位。
　　毕云波喘了一口气，看着人群后面的那个老人，眼露寒光，“你可有话说？”
　　韩文思并不言语，依旧是一副老成持重的做派。
　　毕云波的嘴角轻蔑的上扬，“也是，做了那么多的亏心事，换谁都不好意思站出来承认。”
　　“方才，听闻这些举子们，死谏冲撞了先帝的丧葬，”毕云波继续慢悠悠道，“他们为的，不过是‘清君侧’，他们口中的奸人，与我今天要提的恶人，本是同一个。”
　　“这个人，就是当朝宰相韩文思。”
　　“十八爷，小胡大人，你们这唱的一出，无非也是为了对抗韩大人，”毕云波笑道，“很多事情，他做的，远比你们知道的要多，也罢，正好今天大家都在这，索性下官就将一些事全部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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