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识君

　　尽管季予兮三天两头就用竹哨把鹰叫来写信去催，但方渺的动作还是不快不慢，约莫半个月的时间才再次登门。只是这次很不凑巧，他们在观澜楼前撞见了季远珩。
　　季远珩对方渺印象不深，但大约也知道这是阿君之前找来帮他解毒的大夫。
　　“你们这是要去哪？”
　　“小叔管得这么宽吗，我带朋友来家里玩，是不是还要经过你的同意？”虽说季予兮不敢违背林君的意思，不去主动找季远珩的麻烦，但这撞上了，她也实在管不住自己的嘴。
　　她气他犯糊涂，气他不主动去跟师兄和好，她习惯了，习惯之前每次都是他先低头的，这次为什么就不行呢。
　　明明感情这样深，只要低一下头，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可林君不让她多嘴。
　　“你带朋友玩，我自是不会管你，只是不许带他去汇亭轩，阿君病了需得多休息。”
　　“原来小叔还记得师兄病了！方大哥是大夫，我就是要带他去给师兄治病的。”
　　“病了就正经去请谷老爷子，别什么不靠谱的江湖游医都往他那领，他最烦吃药看病的。”
　　方渺本站在一旁不吱声，只是听到这里，由不得他再沉默下去：“季公子说得不错，我就是个不靠谱的赤脚大夫，但不也给你解了毒，瞧你现在这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吃我的药好像也没把你吃死啊。”
　　“你救我，我铭记于心。诊费烦请去账房结清，其余免谈。”
　　“哈哈！好！爽快人。我这就去，天降横财的机会，傻子不去！”方渺大笑一声，咬牙切齿的说完转身就走，却分明是往庄外去了。
　　季予兮见状一跺脚，急忙跟着离开，追到岸头，看见方渺负手而立，磨叽上前满面歉意道：“方大哥……你别生气啦……我小叔他就是嘴巴厉害，他不是故意的。”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不信。
　　“我还不至于为了别人的事把自己气死，你这小丫头也犯不着替他来道歉。”
　　“那你……跟我去见师兄吧，这次我带你从侧门进去，绕开他们。”
　　“我不想去了。”方渺望着水面平淡道。
　　季予兮当下就急了：“那怎么行，好不容易把你等来了，你不去师兄的病谁给治啊，他又不肯让别的大夫治。”
　　她呱呱吵着，方渺充耳不闻，听她越说越委屈似是又要哭，才转过身来望着她，良久从袖中取出一个高颈红瓷瓶：“这是你师兄的药，你拿去给他吧，我真不去了。你记着告诉他服药前一日需得禁食水，否则无效，千万别忘了。”
　　说完他把瓷瓶递给季予兮，见她小心翼翼双手接过，复又道：“这段日子我会去剑庄西面的隐贤寺小住，若再有事你可直接来此处找我。”
　　“好，我知道了，那我就先走了。”
　　两人分道扬镳，季予兮重新回去剑庄，只见季远珩还在原先那处，只是面朝着汇亭轩的方向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看着气得不行，藏好药瓶几步上前使劲推了他一把道：“你看什么！有本事就跟我一起进去啊！”
　　“我之所以拦着你们，是因为方渺此人底细不清，他与阿君不过萍水相逢，却如此热衷贴近，我怕他是另有所图。”
　　“哼，哪怕他是另有所图都好过小叔你这样不闻不问！你还让季昭盯着师兄，你这不是软禁是什么？”
　　“近日出了太多事，我不想他牵连其中。”
　　“疑心生暗鬼！活该师兄不要你！”说完，季予兮狠狠剜了他一眼，掉头离去。
　　自那之后，不论是有意无意，季远珩都很少回主庄来了。外人以为他之所以长居剑庐都是为了在季书轩面前尽孝道。
　　季予兮却知道，他就是个胆小鬼。
　　大爷爷的身体最终还是没能熬过这一年，年二十七的夜里撒手走了。挚友离世，宫总管悲痛欲绝，爷爷得知消息后长叹了一声，吩咐小叔要给大爷爷风光大葬，所有家眷子弟，无论亲疏远近都需灵前叩首戴孝三日以表哀思，不必忌讳年节。
　　此前季予兮一直觉得剑庄里规矩多，时常害她记不住犯错受罚。
　　可是娘亲带着她前去剑庐吊唁的那日，她却见到小叔只穿了一身素服立在灵堂一侧。
　　父亡子重孝，本是天道人伦，他没有照做，便算是公然违背了爷爷的意思。
　　后来，听说他被爷爷罚打了一百棍，除夕那日也没有回主庄过年。
　　当晚季予兮破天荒地没有看烟花，而是偷偷从晚宴溜走，去了汇亭轩找师兄一起守岁过年。自从方渺给师兄看过病后，这段日子师兄的精神好了许多，吃饭也有胃口了。季予兮心里高兴，还写信让鹰送去，特意夸他医术高明堪比再世华佗。林君也不约束她，只是每每听着她连比带划的说方渺此人很有趣，会回信给她讲好多逸闻轶事，而且每次都不忘问他的近况。
　　这样一来，林君不禁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愧对方渺。
　　可他也真是没办法了。
　　“师兄，这是你爱吃的咕咾肉，你尝尝看。”她说着夹起一块色泽油亮的肉片放到林君的碗中，催促他赶快尝尝。
　　他们先前已经吃了不少，林君此时当真是吃不动了，就摆了摆手道：“不行，我真吃饱了。”
　　“可你才吃了半碗饭，你这饭量还不如我呢！”
　　“我跟你怎么比，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吃多些才挥得动剑。而我日日闲在屋子里，不怎么活动，自然就不怎么饿。”
　　“但是今晚是除夕呀，娘亲告诉我，一个人吃年夜饭不吉利，所以我才特意连烟花都不看过来陪你的，看在这个份上你也应该再多吃一点啊！”
　　——年夜饭不能一个人吃。
　　她的话蓦然让林君想起了去年在清音镇过年时，季远珩也是这样跟他说的。他还记得那次的年夜饭他们都喝了很多酒，还吵了很凶的一架。
　　真是……怎么每次年夜饭都不得消停呢。
　　季予兮见他顿了顿，还是重新拿起筷子，把菜放到嘴里吃了，才满意道：“这就对了嘛，师兄必须得多吃饭，这样病才好得快啊！”
　　饭后，两人坐在门前台阶上，季予兮捧着一盘子蜜饯，一边吃一边时不时地往林君嘴里也塞个。不说别的，单说汇亭轩的蜜饯，那真是一向品类繁多，各式各样都特别好吃。
　　她哪知道，那都是季远珩着人特意从长洲买来给林君佐药用的。
　　“我记得你生辰是二月底，等年过了，你就又长一岁了，十三岁可不再是小孩儿了，大庄主夫人是不是已经着手给你挑夫家了？”
　　“哎呀，师兄你可别说了，我都快烦死了！阿娘说我性子顽劣，想我早些嫁人，修——身——养——性！我才不要！”她说着连声哀叫，满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说得没错啊，你确实应该修身养性。”
　　“嘁！我文静起来你们不害怕吗！我可是季家的女儿，才不是那种富室里的大家闺秀，相夫教子的那种事情我才不要做，我辈江湖儿女应当快意情仇才对啊！”
　　“你看你这样子，要是哪日真碰到意中人，还不被你吓跑了。”
　　“那能吓跑的还算得上是意中人吗？那就是河里的王八，是上岸凑热闹的！”
　　“……都一整年过去了，你这混词儿怎么还翻新了。”
　　季予兮嘿嘿一笑，不搭这茬又继续道：“我的意中人啊……得是能文能武、有担有当、风趣幽默、侠心义胆的盖世英雄。”
　　“你说的那就不是人……”
　　“真要有这样的，哪怕他是条狗我都愿意嫁给他！”
　　“你见过能文能武风趣幽默侠心义胆的狗吗？”
　　“……嗯……目前还没有。”
　　说着两人都笑成一团。
　　“那要是让你降低一点标准，身边有没有看上的人啊？”
　　季予兮认真想着，脸慢慢就红了，咬了个酸杏回答道：“……也算有一个。”
　　“那你可要记住了，要是真有喜欢的人，就抓紧让他知道你的心思，别让他跑了。”
　　季予兮听着脸越发烫起来，心里却挥之不散的总想到方渺的模样，末了自己害羞道：“哎呀！还早着呢！我已经和阿娘说过了！我要把君子剑法练到第七重以后，再考虑嫁人的事！”
　　她说着越发坐不住了，索性把蜜饯往林君怀里一塞，进屋拿过林君的佩剑返回院子里道：“晚膳吃得多了，我要消消食，师兄我舞剑给你看。”
　　说罢，剑影纷飞而动，衣袂翩翩似仙。
　　林君认真看着她一招一式，一环套一环的弓步弯腰，环刺劈挑，凌厉似钢，洒脱如风。
　　她的剑，像极了季远珩，都是锋利傲人的潇洒。
　　圆月当空，远处的烟花带着嗖嗖的声音窜入云霄，照亮整片星河。
　　时隔半月有余，剑庄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暂告一段落，除了书斋开课，季予兮又被夫子拿着戒尺拎回去恶补功课外，一切都重新变得井然有序。
　　“你别忘了帮我问谷老爷子。”
　　“哎呀我知道啦，哼，明明就那么关心对方，偏要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你们真是够了！”
　　离开时，她还叫嚷着，过生辰前她一定会补齐所有课业，还让林君给她准备好生辰礼物。
　　林君闷笑，祝她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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