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萤

　　“动作放慢，轻起慢落。
　　好，很好！
　　。。。。
　　手指微微地翘起来，目光跟随着手腕的方向移动，然后沿着指尖望出去，看向周围的观众。
　　好的，微微低眉，脉脉地将目光收回来，嘴上保持着浅浅的笑。
　　对，浅浅地笑，不要低头，要显得大方，
　　很好，嘴巴再开点，露出六颗牙。
　　多了，多了，嘴巴收点。
　　嗯，等一下，轩怡，嘴收得有点多！”
　　陈老师一边看着轩怡，一边用言语纠正着轩怡的动作，只是动作进行到这里，再次被她叫停。
　　陈老师拍了拍手，示意轩怡休息一会儿。
　　同样的动作，轩怡今天已重复了十多遍，此时的她已无法感觉到手臂的存在，她的嘴巴僵硬，脸上挂着的笑已然放不下来。
　　如果说楚老师对跳舞的要求是严苛，那陈老师对表演的要求便是吹毛求疵。手的弧度，脸的角度，眼睑的开合程度，都有精确要求，甚至连牙齿露出的程度，都明确到了几颗。本该是随意的一个动作，轩怡却被如此繁多的注意事项给束缚住。动作要一气呵成，却又要顾及方方面面，即要精准略带凸显，又不能影响神情的表达。本就对感觉这东西不敏感，这尺度的拿捏，几乎要让轩怡疯掉，即便她拿出十分的认真，时间一长，总是顾此失彼，频频出错，不是记得了手型，忘了嘴型，就是捡了动作，丢了神情。
　　神情，再次成了轩怡不得不面对的难题，让她感到十分地无奈，总有种明明在手心，却怎么也把握不住的丧气感。动作要轻柔舒缓，身形要从容自如，目光要顾及所有观众，陈老师嘴里的那些形容词，再次让她无所适从。
　　这已是培训的第三天，时间过半，完成的表演才不过五分钟，轩怡的心中不由地着急。陈老师却依旧严格，不因进度的缓慢而放松了要求。
　　“轩怡，你太紧张了，这是表演，跟你平常生活里的动作是不同的，有些动作要夸张一点，带着感觉。我们把进度放一放，先把一些表演动作做出来，做好。”陈老师思考片刻，转换了策略，“比如手的动作，手臂带动手腕，手腕带动手指，两点之间不走直线，要带着弧度，带着韵律。比如从茶筒中拿茶匙，不能用大拇指与食指，而应该用食指和中指，不能直接划过身前去取，而应该轻轻地抬起手，手腕微微下垂，靠近茶匙是再将手腕抬起，将手向茶匙伸去，取物时要准确，不能犹豫，动作要稳，不能忽快忽慢；又比如手指的翻转，要慢但不能停顿，要让观众看到的不仅是动作，还有动作所带来的美感。”
　　“来，先从手的动作开始吧。”陈老师上前示范。
　　陈老师的要求，先将手平放在桌上，轻轻地抬起，如同从一角提起的锦帕，手腕、手指被手臂带动，手指自然弯曲仿若无力，抬起后定格在身前，然后缓缓下落，依旧是手臂带动手腕，手腕带动手指，起时平缓，落时无声。
　　这样的动作，枯燥，却具有极强的操作性，轩怡练习起来却是容易，她的信心也在不断的重复中，渐渐地增强。
　　接着训练用目光遍历面前的观众，眼睛要看着对方的黑瞳，跟随着对方黑瞳的移动，停留的时间不能太长，太长会让人不舒服，又不能太短，太短无法让对方感受到。用心去发现对方的美好，哪怕是一个漂亮的领带，一个干净的领口，用一切美好的词汇去形容它，赞美它。
　　这样的方式似乎产生了效果，轩怡眼中的陈老师，不再那么严厉，行走间自有一番气韵；连门口看门的老白，也不再那么讨厌，那没完没了的问候中透着满满的关心。轩怡没有察觉到，她的举动在刻意重复的训练中温柔了起来，她的眼神里带着笑意，看人的目光里凭生出光彩。
　　如果说茶礼的表演训练，还能让轩怡分辨出生活与表演，那随后而来的模特训练，却是让她的生活与训练没有的界限。
　　转眼间，模特队一行九人到了来，皆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姑娘，一米七以上的个头，一水的纤细高挑。县里将他们安排在了县政府后楼，腾出了两个单间，作她们的宿舍之用。
　　当陈老师领着轩怡，将她的床铺用品搬进宿舍时，正是一屋子的莺鸣雀和。宿舍里，姑娘们正整理着自己的床铺，相互地打打闹闹，不时有一男声传出，催促着姑娘们加快手脚。
　　陈老师拍手叫停了姑娘们的忙碌，将他们一一介绍给轩怡，四个姑娘以及一个男生。轩怡逐一点头致意，却将目光停留在那个男声的主人身上。
　　那是位相对矮胖的男生，粉色的衬衫，绿色的裤子，以及铮得发亮的米色皮鞋，他的头上扎着头巾，脸面光鲜，轩怡竟是无法从他相貌上看出他的年龄。
　　那个男生也将目光停留在了轩怡的身上，一如初见陈老师那般，仿佛拿着尺子在丈量。
　　“这位要隆重介绍一下，”陈老师向着轩怡，言语中含着笑意，“这是我们礼仪模特队的领队兼化妆师，邱昊天，邱美眉。”
　　“陈哥，哪家的姑娘，这般地水灵。”那邱领队移步上前，行走间自带妖娆。他走到轩怡身前，双手自然地搭在轩怡肩上，甚是亲密，那搭手的动作轻柔，让训练了许久的轩怡都自叹不如。
　　“邱、邱领队好！”如此地自来熟，轩怡有点不知所措，幸好身前怀抱着的毯子，将两人相隔开来。
　　“别动，让我好好瞧瞧！”邱领队单手托着轩怡的下巴，仔细地端详着轩怡的脸庞，“细皮嫩肉，眼大肤白，鼻梁还行，就是颧骨和下颌线不够硬，倒是张不错的东方脸，能得个好价钱。”
　　“行啦，别吓着人家，她又不是专业模特。”陈老师笑着打岔，拍了拍邱领队的肩，示意他退开。
　　“这位是主办方指定的模特，也是这套茶礼的传承人，叫陈轩怡，这次，她将和我们一起完成表演。”陈老师将轩怡拉到身边，介绍道，“她还是个高二的学生，大家可不要欺负她。”
　　“陈哥，这是哪的话，搞得我们像怡红院，还欺生不成。”邱领队接话，兰花指对着陈老师一甩，转身向着身边的姑娘们说。
　　“就是！”姑娘们齐声应和着，个个花枝乱颤。
　　“倒是陈哥，你可要怜香惜玉，手下留情哦。”邱美眉回了一句，引得姑娘们个个窃笑，却是让轩怡摸不着头脑。

　　礼仪的训练从基本的站、坐、走开始，轩怡终于体会到人前风光的背后要付出多少无法想象的辛苦。
　　站，在轩怡的记忆中，最为艰苦的不过是大学军训时的站姿，即便一动不动地站上一个上午，对他来说也不是件难事。可当轩怡穿着高跟鞋，膝盖间夹着纸，嘴里含着吸管，头上顶着一本书，一动不动地站上一个小时后，轩怡知道这才是她所经历的最为艰苦的站立训练。高跟鞋抬高了她的重心，让她的小腿始终保持着紧张，头顶的书让她的脖颈不得动弹。一场训练下来，轩怡感觉到从耳根处到脚跟处所有肌肉的酸麻。
　　坐，亦是如此。入座时要轻、稳，双膝始终并拢不得分开，只能从椅前入座，不能将椅子坐满，更不得将背靠上。轩怡觉得自己就仿佛坐在了豆腐上，小心翼翼地不能将身上的重量卸下，上身依旧挺立，全身的肌肉依旧紧张，让原本放松的坐变得小心翼翼。轩怡怀念起男生时候的自由，四仰八叉地瘫在椅上，可以完全地不顾形象，粗腿横陈。
　　而让轩怡感到更加紧张的，却是陈老师的要求，在集训的这个星期里，所有的动作都要按礼仪的规范，如果被发现，便要接受惩罚。
　　训练时，轩怡尚能全神贯注，倒也将动作做得合格，可训练结束后，精神的一时松懈，动作便不能总是保持。
　　礼仪队的姑娘们早就习惯，即便是晚饭后的散步，亦保持着礼仪的步速。轩怡就没那么敏感，吃饭时刚一坐下，便被陈老师发现了错误，罚着对镜子笑了十五分钟。
　　这十五分钟，让轩怡对那天的午饭全然失了兴趣，即便已是十分地饿，却是怎么也挪不动嘴，只是一想到才刚刚开始的训练，轩怡强迫着自己将食物吞下肚。她终于明白，初次见面时，那姑娘们看着她时的窃笑。
　　训练与生活没有了界限，训练是训练，生活也是训练。待到训练即将结束时，轩怡已然习惯，与礼仪队的其他姑娘一般，不再需要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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