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灯人

　　冰壁里的人冷冷看着对面少年的惊喜。

　　“小锦？我是醇音啊，你怎么不说话？”顿了顿，醇音才发现她的神色不对，表情换为了愕然，紧接着，他又摇着头苦笑，自言自语道：“我是疯了吧？怎么对着个幻影讲话，竟还期盼她开口……”

　　他移步欲走，却还是忍不住停下来，深深的望了望那个影子：“这是你现在的模样吗？很漂亮……叶家堡的少主，很威风吧？我就知道，你不会只是个婢女那么简单，你配得上这样的身份，我真心为你高兴……”

　　他并没注意到那个人影神色剧烈撼动，脸色亦是一白。

　　“过几天就能见到你了吧……”醇音低下头，迈步走开。

　　下了一层又一层，那个影子始终淡淡的映在左右的冰壁上，或站立，或走动，醇音坐下歇息，便会看到她也席地坐着，一动不动。

　　“真是奇了……”醇音抚着那片冰，冰冷坚硬，就像此时她的神情一般，“这是海市蜃楼吗？小锦，我为什么时时刻刻看得到你？你为什么不高兴？做叶家堡的少堡主不好吗？还是你在生我的气？”

　　他回头看了眼君蔼，仿佛怕自己的傻话被师父听去，见他依然昏睡不起，复又说：“那个时候是我不对，再难，我也不该放弃的，还好，后来师父改变了心意，同意收下我，我现在也是初云山正式的一员了……对了，你大概知道了吧，师父他是守灯人呢，我是……下一代的守灯人，”醇音苦苦一笑：“曾经我们以为高高在上守灯人多么的荣耀，却没想，事实是这样的……”

　　冰壁里的小锦蹙眉凝视着他。

　　“如果真该是我背负的责任，我一定不会让师父失望的，这一次，无论多苦多难，我都会坚持下去，我想，只要能换下师父让他好好休养，只要大家都在，这未必不是个圆满的结局……”

　　“醇音，你真傻。”空荡荡的冰室里，有幽幽声音回响。

　　醇音惊了一跳，猛抬头，正是冰壁里的小锦口型开合：“你太傻了。”她指着倚坐一旁的君蔼，“你有想过他为什么一开始不收你，之后又同意了？”

　　“小锦，你能听到我的话？你不是幻影？”醇音目瞪口呆，一丝红晕漫上脸颊。

　　“他就是传言那样冷心性，不顾别人死活，故意为难你，后来收了你是因为知道自己不成了，急需要把守灯人这个位子推出去而已，你竟然还心心念念的为他着想。”

　　醇音愣了一瞬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立时就沉下脸：“小锦，这其中曲折你不知晓，我不怪你，师父他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叶锦冷笑：“那是什么样？早知道守灯人是这么个意思，我说什么也不会听信陈文济的话，把你带到初云山去。”

　　醇音看着她：“小锦，事到如今，我希望在这件事上，你能说清楚。”

　　“有什么可说的？穿过荒沼原那段路，那么多狼追着，我们都能平安无事，那时候你就开始有所怀疑了吧？”

　　“可我愿意信任你，我相信你一定有你的理由，在陈家，你为我顶下那么多桩无谓的罪名，挨了那么多次打罚，你绝不会害我。”

　　叶锦定定的看着他，忽而勉强一笑：“是啊，我怎么可能害你？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我刚以买来的奴婢身份进园子，我身负叶家长辈的命令去暗中守护姑姑，如果她过的不好，我就负责带她回去……这是叶家后人必经的出堡历练。可我一进园子就看到了你，就此几乎打乱了我全部的计划。”

　　醇音垂下眼睛笑：“不错，那时我正罚跪在碎石路上，下着雨，你就脱离队伍冲过来为我撑伞，还挨了顿打，差点被撵出去。”

　　“这都没什么，我向来看不惯欺负人，不提这些。后来，陈文济这个老滑头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我的身份，你又……又杀了人，他向我保证只要护着你离开，他一定会善待姑姑，不让她牵连到案子中去，还反复的暗示我带着你去初云山。正好我也不放心你独自离开，到了山上，我被姐姐骂的有多惨，被叶家堡罚的有多重，这些你都是不知道的。”

　　“父亲的心意我都知晓了，说起来他也是阴差阳错，与初衷背道而驰。不过，小锦，谢谢你，我欠你的太多了，你的恩情我此生都还不完。”

　　叶锦冷笑出声，眼中含着忿恨与失落：“恩情吗？好。小音，回到叶家堡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还是我们一起逃亡的那段日子最快乐无忧，如果那时我们都没上山，你从不知我们的关系和身份……罢了，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总之，你要知道，我叶锦可以放弃叶家堡，可以什么都不要，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一步步被他送入必死之境！”

　　“此话何意？”醇音暗挡住身后的君蔼。

　　“你知不知道，我们叶家堡有过少厉害的机关！冰气海、镜原都被他使法毁掉了，水晶城这里却是没那么容易出去的，他已经这个样子了，还在利用你，拖累你，还不肯帮助陈文济炼制九窍石救你，只是一味要他解开你堵塞的气穴，一步步把你逼上守灯人的位子！”

　　醇音警觉：“小锦，守灯人的位子是我自愿去做的，跟师父无关，你到底要怎样？”

　　“笨蛋！”叶锦伸出一只手，透出冰壁直探到醇音面前：“来，跟我走，去姐姐那里，看在姑姑的份上，她会安排陈文济救你。”

　　醇音后退一步，避开那只手：“什么救？怎么救？师父怎么办？你们想把他怎样？”

　　叶锦焦急：“也不怎样，你没发现吗？他都吃不下东西，用蜜水撑着，还能活几天？我们先走，姐姐会派人过来接他。”

　　“把他送去炼制九窍石？这不可能！”

　　“快呀，姐姐要来了，我不能出来太久。”

　　“不。”醇音看着她的手，又退一步。

　　叶锦脸色一沉：“跟我去和你们自己走去，有什么不同吗？他都得变成炼制九窍石的工具！”

　　“不同。”醇音斩钉截铁：“我绝不放弃师父，也不放弃任何希望。”

　　“你真不跟我走？”叶锦面容冷肃，却带上了几分绝望神情。

　　“对不起。”

　　叶锦含泪而笑：“若不是我在这里设法阻止机关开启，你以为你能这么顺利下到水晶城内部？”

　　醇音看着她的眼睛：“无论多难。小锦，谢谢你，这本来不干你的事的，快回去吧，再也别为我这种人挨骂受罚了，不值得。”

　　叶锦眼眶里的泪更多，在将要滴落之时，她毅然背过身，身影渐渐消失在冰壁中。

　　醇音失魂落魄的看着那面冰壁好久，终于长叹了口气，背起君蔼继续下行。只是这一回，他的心仿佛都和这座水晶城一样，死寂一片。

　　走至一处狭窄低矮的冰室，脚下同样是成群的密集冰针，他踢踏着前行，忽觉地面微微一陷。醇音立刻抬起了脚，一动也不敢动。这一瞬好比一个时辰一般长，好在四周没什么异样，他慢慢的松下心，再慢慢的放下脚。

　　忽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右边的冰壁有幽光一闪，刚转过脸想去细看，但听一片密集的咯咯声，那面墙上的冰针齐齐连根断掉，刷的一下向这边激射而来。

　　醇音脚在冰面上猛力一蹭，整个人飞滑开去，那一面墙一样的冰针打在对面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冰屑四溅。还来不及擦一把头上的冷汗，醇音又见脚下，头上都有冰针松动产生的微光，他慌忙遁走下一个冰室，刚进去就听来路巨响不绝，身后冰雾喷射，将他顶翻在地，被满地冰针穿个透心凉。

　　整个水晶城似乎都在簌簌抖动，醇音站稳了，来不及分辨路径抱头乱冲。

　　怪道小锦说水晶城绝难通过，如是一处无死角的攻击机关，莫说他现在还背着昏迷的师父，就是穿上最坚韧的铠甲，再多生出一双手脚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这里空间狭小，冰针阵又速度奇快，激射有力，醇音没有把握能御气或者御冰抵挡，他使出浑身解数游走冰针暴中，如果苏珀华琛等人看到，一定会惊叹他身法的迅捷飘逸已非往昔可比，可醇音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进步，他心思飞转，越想越是急躁心焦：如果他会火！一定有办法突破此处机关，可他偏偏不会火！

　　冰针雨更加密集，他身边浮游的小灯被打灭了几盏，更有的跟不上他移动的速度，四周光线陡然暗去。

　　冰室中气息混乱成一片，醇音来不及御气探知地形，更看不清去路，慌不择路的四处避走。很快他就吃了苦头，先是一脚踏在一根冰针上，雪靴立透，好在运气不错，那根冰针从脚趾缝间穿过，带来一阵冰凉的刺痛感，大概只是擦破了一点皮。他毫不停顿的拔出脚，拧身避开当头罩下的十来根冰针，不想脚下又被一根格外粗壮的冰针绊了一下，歪歪斜斜的就往一边墙上倒，那壁上至少有百十来根尖锐的冰针，他若这么挨过去，背着的君蔼势必要先触上那墙，师父现在昏迷未醒，即使醒着也无力御火抵御，醇音大为窘急，千钧一发之际脑中灵光一闪，伸手作势，一面冰墙贴着那冰壁霎时成型，将所有冰针都埋了进去。同时，他和师父也重重撞在其上。

　　身形不稳，所有后招都避无可避。只听刷的一声，他下意识的用手臂护住师父，手肘一凉，一股大力自小臂传来，几乎将他再度掀翻在地。

　　醇音冲至一处狭窄角落，矮身藏进，迅速凝了三层厚冰将入口封住，外边轰然作响，哚哚声一片，许久方息。

　　醇音见此处四壁光滑安全，将君蔼自背上解下，仔细看查，见他并没受伤才松了口气，腿上一软已经瘫坐地上，喘了一阵方才抬起左手。

　　小灯聚过来，他的左手腕上，赫然立着一根细长冰针，穿透了狼皮袄袖，麂皮手套，直接钉进了骨头里。

　　醇音咬着牙抓住冰针一端，猛地一拔。冰针酷寒，钉中的部位又仅有一层皮，并没有多少血流出，然而，刺骨的痛楚还是使他捏着手臂弯下腰去，冒着冷汗龇牙咧嘴。好久，他浑身脱力一般哆嗦着，靠着师父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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