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晶清哭道：“那姜忠敏倒打一耙，根本不承认那衣服是他送来的，偏说咱棠梨宫的奴才故意找茬，推说吉服破损，还到内务府抢走了纯元皇后的故衣。”
　　“纯元皇后的故衣？”流朱瞪圆了眼睛。品儿道：“娘娘行册封礼时，皇后娘娘亲口说的——那是她姐姐第一次进宫与皇上相见时穿的衣裳。”
　　纯元皇后刚入宫便穿着华丽堪比昭仪服饰？我心中瞬间转过几个念头。宫中多传先皇后美善之名，只是自古君臣有别，就算她是太后的侄女，也当知自己以臣女之身进宫，她连自己该穿什么衣服，都心里没数么？她进宫时其庶妹宜修尚未至妃位。莫不是存了攀比之心？不过，她是怎样个女子，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
　　“宫中不是有旧制——若礼服来不及制造，可以借其他封过昭仪的宫妃的旧礼服穿的么？又何必非穿那件假礼服不可？”流朱纳闷道。
　　我瞥了她一眼道：“如今宫中位份高的有端妃，敬妃，可两人都没做过昭仪。只有位陆昭仪，可是小姐与陆氏姐妹交恶日甚，如何再去借人家东西？”
　　流朱自觉有些失口，小心瞥了眼甄嬛，不再多言。
　　槿汐自抽了两个耳光，懊悔流涕：“都是奴婢不好，眼看着那件衣裳眼熟，却不知提醒小主。只一味求成。结果害小主落在这般田地。”
　　甄嬛凄冷笑了笑：“我如今总算明白，你为何效忠我了。原来都是我像纯元的缘故。”
　　槿汐跪着，双手拍着胸口道：“娘娘信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吗？奴婢见过纯元皇后一面，那时奴婢尚是浣衣局粗使的宫女，因为年纪小，备受欺凌。是纯元皇后见了，将奴婢拨离了浣衣局。奴婢感激纯元皇后，这才对与她相似的女子也心存好感，愿意一生效忠的呀。”
　　原来是这样一番缘故，我不禁动容——很久之前曾觉得她只是一味的巴结谄媚，原来也有一番因果。甄嬛依旧凄然：“原来我得的宠，和我得的忠心，都是因为这一张酷似皇后的脸……”
　　我瞥了她一眼，冷冷道：“人若无过人之德，有何资本求他人舍命之忠？人若有过人之德，反倒不求他人忠心了。”
　　一语说罢，她面上再无表情。流朱哭道：“浣碧，你倒想想法子，破了咱这困局啊。斗嘴又有何益？”
　　我沉思无语，流朱又哭着问道：“那皇后怎么说，怎么那么巧，先皇后的衣裳在内务府？何况，我们也没理由知道这个消息啊？”
　　晶清道：“皇后的丫鬟绘春非说咱们娘娘某一次滞留凤仪宫陪皇后说话，亲眼看到皇后娘娘指使宫人将先皇后的衣服送到内务府修补的。他们这么说，不就是为了串联了证据，害娘娘百口莫辩吗？”
　　“那皇后想陷害小姐，不敬先皇后了？那可是完了！世人谁不知道皇上和先皇后的感情至深，任何人都无法代替？她把套子下的这样牢，未免也太狠毒，小姐毕竟不曾得罪她，她何以用这样的手段，坑害小姐？”流朱抱着甄嬛悲愤痛哭。
　　槿汐道：“浣碧姑娘，你可有什么法子，救救娘娘？”
　　我唯有木然：“抱歉，我着实无策。”
　　“我说了半天，你没有办法？”槿汐瞪眼瞧着我。我无奈，“姑姑，这法子是说想出来，便想出来的吗？”
　　“我看你是存心不想救小主吧？”她犹不甘。
　　我实在废然，起身向殿外走去，丢下一句，“我纵然不想救你的娘娘，还想救我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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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宫着实是可怕的。我本以为内务府怎么也不会短了棠梨宫衣食用度的供给。谁知连这些也克扣了十之八九。头八日还好，煤火未尽，宫中是暖的。且以往每日供给的生蔬肉食米面都有富余，因此剩的东西颇多。因着甄嬛的受宠，内厨设了冰窖，夏天都可以存储食物，冬天自不用说。因此还能勉强对付。
　　可是，过了那八日，整个棠梨宫仿佛一夜之间掉进了冰窖。梨棠本就地处角落，周遭多高大树木。正殿莹心殿还有些阳光，而偏殿则整日不见日光，可想阴冷。
　　饮食方面，之前仅剩的食物储备，很快耗的所剩无几。以往每日两餐，饱食之后，还会有些糕点备用充饥，可如今，一下子断了吃的。饥饿带来的巨大恐慌无人能承受。所有人都团聚起来，疯了似的拍打宫门，求外面的人送些食物进来。可外面的侍卫却视而不见，听若不闻。偶尔烦了，向里面的人道：“当今皇上说了，只准给你们主子贵人的份例！敲门也没用！”
　　“那其他人呢？”
　　“你们主子都这样，咱们还管什么其他人，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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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我出乎意料的是，眉庄竟然来过梨棠。在里面的人闹得最凶的时候，她隔着门，向我许诺，会为我去仪元殿求情。然后又叫太监小施将满满一篮筐的馒头扔进了棠梨宫。
　　我无暇担心她一个已经退出后宫争斗的无权无势之人，究竟如何为我求情，甚至会不会反累自身，身后哄抢食物的场面先震惊了我。
　　我当时被挤最前头，身贴着宫门。身后忽然人少了，原来是都去哄抢食物了，众人一哄而聚，又一哄而散，地上只剩下一个空空的篮筐，好像什么都没盛放过。流朱也抢到了半个馒头，硬是忍着饥饿，留下一半的一半给我。我接过那口馒头时，发现流朱的额头都红肿了。伤心之下，不禁与她抱头痛哭。却不知此时此刻，玄清他身在何处，可知晓我被困绝境，无助之至？
　　又想眉庄来时，却未听见陵容的声音。莫非，她早以与我断了情意，置身事外了？自我贬了末等宫奴之后，便与她再无走动。她如今真的要冷眼旁观，也无可厚非。谁愿意为了一个低等的宫奴，而得罪至高无上的帝后呢？像眉庄这样的傻子，哪还有第二个？可是，我难道要生生饿死在这棠梨宫里吗？
　　外面的人虽说给甄嬛贵人的待遇，可每日送来的饮食却多是寒凉馊剩。也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残羹冷炙，都结了冰碴，一股脑送到棠梨宫来。只怕冷宫的待遇也没这么差。
　　我想这不是玄凌的手段。一般帝王厌极恨透一个女人，最多也就是赐死，或禁其自由，到死不与之相见。而非禁了其自由，还在饮食起居上故意加些零罪折磨。
　　且以他以往的性子，只怕禁了甄嬛一段时间后，又开始想念她，主动原谅其罪过了。
　　难道是有人不想甄嬛复宠，存心要一点点虐死她，而我等奴才，都是受了牵连的？细想如今掌管后宫者，唯皇后而已。
　　这样的苦日子下，棠梨宫内，竟起了矛盾。诸人多抱怨莞贵嫔骄纵失德，得罪了皇后，惹恼了皇帝，连累了这宫中的许多人。甚至还有一些下层的太监宫女聚在厨房门口，要查看之前剩下的食物。
　　小允子小连子等人早已把控了内厨，不准众人入内。除了言语恫吓，小允子有些三脚猫的功夫在身，抄个钝器利物在手，无人不惧。
　　我和流朱远远的看着，都纳闷，难道内厨还藏了私不成？未知是否错觉，槿汐端着饭菜进入莹心殿时，我似乎也闻到了一些肉香。难道……
　　趁着众人在内厨门口哄闹，我独向莹心殿走去。殿内静悄悄的，只听见隐隐甄嬛的啜泣声，问槿汐：“外头小允子等人可还弹压的住那帮人？”
　　“娘娘放心，那帮奴才不敢闹事，小允子等人能弹压的住。”槿汐好言安慰，“娘娘快吃饭吧，不然那鸡腿凉了，就不好吃了。”
　　甄嬛犹自悲切：“我平日并不曾亏待他们，没想到我一旦失势，他们还是要落井下石。”
　　听着她话，我已经走入殿中来。她二人听到动静，都转眼惊骇的看着我。
　　我冷笑了一声：“怪道这些日子都一直糗在殿中不出去，原来又在埋怨下人不忠呢。怎么，这棠梨宫上下三十余人，都要被你连累至死，嘴上有些怨言，还对不起你了吗？”
　　甄嬛咬牙看着我，冷笑一声道：“我如今失势，你也作起小人，踩到我头上来了。”
　　“呵呵，”我亦冷笑一声：“你方才不还理直气壮的说弹压别人吗？你自己不一直就是心安理得的踩踏他人的小人吗？倒也有脸来咒骂于我。我今日偏作小人，踩到你头上去，看你能奈我何！”
　　含怒说罢，已走到了槿汐的面前，看着她手擎的寿字福婉里，盛着晶莹白皙的米饭，上面托个肥嫩的鸡腿儿。不禁越发笑出来：“怪不得他们怀疑你藏了私货，看来果真不假！”
　　伸手取那鸡腿，槿汐手一缩，急道：“这是娘娘的东西，你不能抢！”
　　“哪里写着是她的了吗？”我怒喝，忍着腹中饿火烧膛，伸手击她肘部，碗飞了出去，我旋身接了碗，一手抓了鸡腿，张口就咬了一大口。一连几日的饥饿，乍然吃到肉，可想其中的味美。两口下去，那鸡腿已然没了一半。再要咬时，才想起了流朱。于是，又吞了两口米饭。伸手从怀里掏个帕子出来，包了碗，揣在袖内，向甄嬛笑道：“多谢好饭，告辞！”
　　言罢转身出了殿来，快速回了偏殿，将米饭和鸡腿小心露出来，献宝一般呈在流朱面前。她原不肯吃，只担心她小姐是否还饿着。我不得不撒了谎，说甄嬛已经吃过，特地留她的。偏她又担心外面许多人都对她的小姐怨声载道。我无奈——那这么点东西，也没法子平那么多人的怨啊。她这才吃了，却又感动的一塌糊涂，边吃边是哽咽落泪。待一口口吃完，端着空碗，向外就走，言说找小姐谢恩去。竟是我拦也拦不住，真气的顿足——由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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