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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宜之计
浴室里,热水冲刷着身体,却洗不掉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屈辱感。
裴观野站在水幕下,闭着眼,任由水流击打在他的脸上、胸膛上,以及那些隐秘的、带着刺痛和淤青的痕迹上。
谢桉留下的气息仿佛已经渗入了他的皮肤,混合着沐浴露的清香,形成一种诡异而持久的标记。
他试图理清思绪,思考对策,但大脑一片混乱。
除了手上的伤——这甚至可以解释为他自己造成的——以及一些暧昧的痕迹,他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谢桉对他实施了强迫。
更何况,他后期的回应是无法否认的。而谢桉那句关于将他“在男人身下”的事情公之于众的威胁,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他赌不起职业生涯和社会关系因此崩塌的风险。
暂时稳住谢桉,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然后呢?等待他“想起”那个该死的“叙之”?还是等待他“厌倦”?
这两个可能性都让裴观野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前者意味着他始终被当作一个替身,后者……后者则意味着一种更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控——
他竟然会隐隐在意“被厌倦”这个结局。
他关掉水龙头,用毛巾胡乱擦干身体。
镜子里映出一张疲惫而紧绷的脸,眼底带着血丝,下颌线因为紧咬牙关而显得格外冷硬。
他穿上昨天那身已经皱巴巴、甚至带着撕裂痕迹的衣服,一种强烈的自我厌弃感涌上心头。
当他走出浴室时,谢桉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那本书摊开在他膝头,但他似乎并没有在看,目光放空地望着窗外。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视线落在裴观野身上,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最后定格在他依旧湿漉的头发和那身狼狈的衣服上。
“衣柜里有干净的衣服,应该合你的尺寸。”谢桉淡淡地开口,语气自然得仿佛他们已经是同居许久的关系。
裴观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卧室里那个陌生的衣柜。他抿紧了唇,没有动。
“或者,你可以继续穿着这身回去。”谢桉补充道,语气没什么变化,但潜台词很明显——穿着这身明显经历过什么的衣服走出这扇门,会引来什么猜测,他自己清楚。
裴观野的拳头在身侧握紧,指节泛白。他最终还是转身走进了卧室,打开了那个衣柜。
里面果然挂着一排崭新、标签都还未拆的男装,从内裤到外衣,尺码竟然真的与他常穿的完全一致。
他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个念头让裴观野心底发寒。谢桉对他的了解,似乎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他沉默地取出一套最简单的深色休闲服,迅速换上。
布料柔软舒适,贴合着他的身材,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这种感觉并不好,像是一件被精心包装好的物品。
当他再次走出卧室时,谢桉已经合上了书,站起身。
“我出去一趟。”裴观野开口,声音依旧干涩,他需要空间,需要冷静,需要脱离这个让他窒息的环境。
谢桉没有阻拦,只是点了点头:“晚上七点前回来。”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这是备用钥匙。”
不是询问,不是商量,是通知。告诉他回来的时间,并给了他进入这个“囚笼”的权限。
裴观野看着那把闪着金属冷光的钥匙,没有去拿。他径直走向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然后反手将门重重关上。
“砰”的一声巨响,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像是他无力的反抗。
门内,谢桉听着那声门响,站在原地许久未动。他走到玄关,拿起那把被留下的钥匙,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
他微微收拢手指,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带着势在必得光芒的平静。
门外,裴观野站在电梯前,看着不断变化的数字,胸口堵得厉害。他没有拿那把钥匙,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获得了自由。
谢桉既然能准备好合身的衣服,能掌握他工作的场所,能查到他的社会关系,那么找到他,让他“回来”,恐怕有无数种方法。
电梯门打开,他走了进去,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缓缓闭上眼。
他以为自己只是暂时稳住了一个麻烦。
却不知道,从他点头的那一刻起,无形的丝线已经缠绕上来,将他牢牢缚住,拖向一个未知的、危险的深渊。
而这场以“留下”为名的囚禁,才刚刚开始。
裴观野没有回队里,而是开车去了一个远离市区的河边公园。他需要空间,需要冷风,需要将脑子里那些混乱的、令人窒息的念头吹散。
他坐在河边的长椅上,看着浑浊的河水奔流不息,试图整理自己一团乱麻的处境。妥协?暂时的。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权宜之计,是为了避免更大的麻烦。
等谢桉情绪稳定些,等那个所谓的“叙之”的执念淡去,或者……等他找到谢桉的弱点,他总能脱身。
可“脱身”这两个字,此刻想起来,竟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滞涩感。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打破了周围的寂静。
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周凛”的名字。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接起电话。
“喂?”
“裴观野!你他妈昨天什么情况?说走就走,留一烂摊子给我!”
周凛的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和浓浓的抱怨,“那个谢桉到底是什么来头?你是没看见他当时那眼神,跟要杀人似的……”
裴观野揉了揉眉心,打断他:“没事,一点私事,已经处理好了。”
“私事?”周凛显然不信,“你什么时候有这种……风格的私事了?我看他那样子,可不像是能轻易‘处理好’的。你没事吧?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能有什么事。”裴观野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语气刻意显得轻松,“一个误会而已,说开了就没事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周凛的声音沉了下来:
“裴观野,咱俩这么多年兄弟,你别骗我。你昨天那状态不对,非常不对。还有你脸上那巴掌印……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被他缠上了?需要兄弟帮忙吗?”
周凛话语里的关切让裴观野心头一暖,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力。
他怎么帮忙?难道告诉周凛,自己不仅被一个男人缠上,还跟人家上了床,现在更是被威胁着“留在身边”?这简直荒谬到令人难以启齿。
“真没事,凛子。”裴观野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就是……遇到个比较偏执的人,我会处理好的,你别担心。”
又敷衍了几句,裴观野挂断了电话。他握着手机,看着河面,心情更加沉重。连周凛都看出了不对劲,他还能自欺欺人多久?
他在河边坐了很久,直到夕阳西沉,才驱车返回市区,还是朝着公寓的方向开去。
到达小区时,刚好七点差五分。他停好车,站在单元楼下,抬头望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上去,意味着他默认了那个“囚笼”。
不上去……他几乎能预料到谢桉会做出什么。
最终,他还是迈开了脚步。电梯上行,数字不断跳动,每一下都敲击在他的心脏上。
他走到那扇熟悉的门前,看着紧闭的门板,抬起手,却迟迟没有按下门铃。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谢桉站在门内,似乎正要出门,或者只是恰好走到门口。
他换了一身居家的浅色毛衣和长裤,柔软的面料柔和了他身上的一些棱角,但那双眼睛依旧清亮锐利,此刻正平静地看着他,仿佛早就料到他会在这一刻出现。
“很准时。”谢桉淡淡地说了一句,侧身让他进来。
裴观野沉默地走了进去。公寓里弥漫着一股食物的香气,和他早上离开时一样温暖,甚至更加浓郁。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副碗筷,中间放着几道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洗手,吃饭。”谢桉关上门,走向餐桌,语气自然得像是对待晚归的家人。
裴观野站在原地,看着谢桉的背影,看着这温馨得不真实的场景,一种强烈的割裂感涌上心头。
昨夜的血腥纠缠,清晨的冰冷对峙,与此刻这顿看似普通的晚餐,交织成一幅荒诞的图景。
他没有动。
谢桉盛好两碗饭,见他没动,抬眼看他:“不饿?”
裴观野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涩:“谢桉,我们谈谈。”
“吃完饭再谈。”谢桉将一碗饭放在他对面的位置,自己先坐了下来,拿起筷子,“我不喜欢吃饭的时候谈事情。”
他的态度平静却不容置疑,仿佛已经彻底掌握了节奏。
裴观野看着他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平静甚至有些柔和的侧脸,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最终还是走向了洗手间,用冷水用力搓了把脸,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复杂、带着压抑怒火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走到餐桌旁,在谢桉对面坐下。
两人沉默地开始用餐。饭菜的味道很好,远超一般水平,但裴观野食不知味,每一口都像是在履行某种义务。
吃到一半,谢桉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条信息。
他看完,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似乎是在回复。然后,他将手机屏幕转向裴观野。
屏幕上是一个聊天界面,对方是周凛。最新的一条信息是周凛发来的:
[谢先生,观野他……没给你添麻烦吧?他这人有时候脾气是轴了点,但心不坏,你们要是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
而谢桉回复的内容是:
[他很好,正在陪我吃饭。谢谢关心。]
裴观野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周凛怎么会联系谢桉?他什么时候有的谢桉联系方式?
而谢桉这条回复,看似平常,却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他的脸上,也像是一道无形的锁链,将他与谢桉的关系,以一种暧昧不清的方式,昭告了他最好的朋友。
“你……”裴观野猛地放下筷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盯着谢桉,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被侵犯的怒火。
谢桉平静地收回手机,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抬眸看向裴观野,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我只是不想让你的朋友担心。”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千斤重量,
“而且,我说的也是事实,不是吗?”
裴观野看着他,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又能轻易搅乱一切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所谓的“留在身边”,远不止是物理空间的禁锢。
谢桉正在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方式,渗透进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切断他可能的退路,将他牢牢地绑在自己身边。
这顿看似温馨的晚餐,成了又一场无声的宣告。
而他,除了坐在这里,承受着这钝刀子割肉般的侵蚀,似乎别无他法。
囚笼,正在从无形,变得具体。
裴观野清楚地知道,父亲裴承忠完全有能力解决这个困境——动用关系让谢桉消失,或是用更强硬的手段了结这场纠缠。
但他不愿认输。
他既不想对父亲低头,交出自己的人生掌控权,按他的安排进行联姻、延续香火;更不愿让父亲那双惯于操纵权势的手,去碰触谢桉。
这种矛盾的倔强,将他牢牢钉在了原地。无形的囚笼,正随着他的沉默与挣扎,一点点化为实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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