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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京3
牢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
赵允祯蜷在角落的草堆上,闻声抬起头。
当昏黄的光线勾勒出萧懿安的身影时,他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浓稠的讥诮。
“怎么是你?”他声音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你来做什么?”
萧懿安没有回答,只是缓步上前,招招手,身后的侍从迅速上前摁住了赵云珂。
萧懿安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拔开木塞,将里面漆黑的药液展示在他眼前。
“认得这个吗?”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鸩羽熬的汁,混了蚀骨的散。这是王爷赐予陛下的。”
赵允祯瞳孔骤缩,奋力挣扎起来,却被按得更紧。
萧懿安抬了抬下巴。
两名侍卫立刻会意,一人粗暴地捏开赵允祯的嘴,另一人毫不犹豫地将整瓶毒药灌了进去!暗色的药汁顺着他的嘴角溢出,混杂着徒劳的呜咽。
“呃……咳咳……萧懿安!你不得好死!”赵允祯剧烈地咳嗽着,嘶声咒骂。
“这药服下,不出半个时辰,便会七窍流血,面容溃烂,不过别怕,你不孤单,”她语气平淡地陈述,“皇后,正在黄泉路上等着与你团聚呢。”
赵允祯还想再骂,喉间却已涌上腥甜,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萧懿安不再看他,对两名侍卫吩咐:“你们先退下。”
侍卫躬身领命,无声地退出牢房,落锁。
幽暗的牢房里,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人。
“萧懿安!”赵允祯的目光死死盯着她:“呵……萧从林好歹算得上忠心耿耿!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好女儿,如今竟拿着叛主的毒药来逼死旧主……怕是要活活气死吧?!”
萧懿安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轻轻笑了一声。
“这,就不是一个将死之人应该费心的事了。”
赵允祯已经被灌了毒药,自知时日无多,发出一阵近乎癫狂的大笑:“将死之人?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将死之人!难怪要他派你来,你心里怕是早就恨不能生啖朕肉了吧!”
萧懿安迎着他疯狂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承认:“对,没错。我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只可惜,你的‘好叔叔’对你,还存了最后一丝可笑的恻隐之心,让你能得个全尸。”
“恻隐之心?好叔叔?”赵允祯冷笑连连,“好一个‘好叔叔’!无缘无故起兵篡位,逼死朕的忠臣,焚毁朕的宫室,这就是他的‘恻隐’?!”
“无缘无故?你当初大力削藩,将各位亲王逼得走投无路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要说无辜,我们萧府难道不比你更无辜?”
她上前一步:“可你呢?一次次将魔爪伸进萧府!雅琴是怎么死的?我父亲为国征战一生,鞠躬尽瘁,你又是如何猜忌他、刁难他,甚至将他下狱问罪的?!莫说我父亲,你连自己的手足至亲都要算计陷害,四殿下、九公主,哪个不是折在你手里?如今又怎好意思摆出一副无辜受害者的姿态?”
赵允祯嗤笑一声,脸上尽是冷酷与不屑:“自古成王败寇!他赵允珩要怪,就怪自己蠢!至于其他人,挡了朕的路,就该死!”
“那先帝呢?先帝对你寄予厚望,立你为储,对你何等栽培器重,你为何还要对他下毒?”
赵允祯脸色骤变。
萧懿安道:“我一直疑惑,身体硬朗的先帝怎么会从去了猎场后,身体就每况愈下呢?直到我在漓水关,闻到了‘梦魇萝’的味道。那时我才想起,当年先帝病重弥留之际,我去宫中拜谒,在龙榻旁闻到的,正是这股若有似无的奇异甜香。而那时,侍奉在御前的,只有你和四殿下。四殿下行事光明磊落,断然做不出这等弑父篡位的禽兽之行。那么,下毒之人,除了你,还能有谁?!”
赵允祯猛地咳出一口鲜血,他却浑不在意地用龙袍袖子随意擦拭,嘴角残留的血迹让他苍白的脸显得更加狰狞。
“没错!是他应得的!你知道为什么我父皇对赵允珩那点破事反应那么大吗?仅仅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妹妹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发出一声沙哑的嗤笑,带着无尽的嘲讽:“不止!是因为赵允珩和他太像了!”
这是萧懿安第二次听到“赵允珩和赵籍太像”是种错误的论断。
“为什么?”
“嘁,还能有什么为什么?赵允珩那小子自幼行事便和父皇很像,我这个四弟啊,不知道如何获取自己父亲的宠爱,就处处模仿。可他不知道,这种模仿,只会引来更深的厌恶。”
赵允祯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更何况,父皇后来发现,他并不仅仅是模仿……而是一模一样。譬如,喜欢自己妹妹这等龌龊事,赵允珩,就随了父皇!”
这次换成萧懿安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允祯。
赵允祯似乎很满意她的震惊,继续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说道:“父皇啊……他对他的妹妹,我的姑姑赵芷,也有不该有的心思。我皇爷爷就是察觉到这个,才会如此震怒,差点废了我父皇的太子之位,最后更是强行将赵芷远嫁到了勒师国!”
他咳嗽了几声:“所以,所以……当父皇知道赵允珩对九妹的心思时,他才会那么生气,那么失态!因为他从赵允珩身上,看到了曾经那个不堪的自己!”
“他说赵允珩该死,其实最该死的是他!”赵允祯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因为我母亲,察觉到了他对赵芷的心思,为了保全他的名声和地位,向皇爷爷提议将赵芷嫁去勒师国……他便从此恨毒了我母亲!对她从来只有冷淡和疏远,任由其他嫔妃踩在她这个正宫皇后的头上!”
他猛地看向萧懿安,眼神疯狂:“你说,这样的父亲,这样的血脉……我送他上路,有错吗?!”
这皇室最深最脏的隐秘,如同一张沾满脓血的网,在萧懿安面前彻底展开。
萧懿安被这接连曝出的皇室秘辛震得一时失语,赵允祯却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癫狂地低吼:“他们都该死!一个都活该!”
这话激得萧懿安怒火再起,她厉声质问:“那我父亲呢?!萧从林为你赵家江山鞠躬尽瘁,浴血沙场,最后换来的却是你的猜忌、打压,甚至下狱问罪!这又是为何?!”
“他对我鞠躬尽瘁?”赵允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道,“他效忠的是我父皇,是我父皇留下的江山,是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名分!何况,谁叫他处处与我作对?整日里谏言不断,说我这里不对,那里有失!仗着几分军功,便想对朕指手画脚!” 他语气一转,带着恶意的揣测,“你以为我父皇就多信任他?不过是用他这把刀罢了!你爹也是蠢,自以为忠诚,实则早就被猜忌透了!”
萧懿安发现此人思维混乱,根本胡搅蛮缠,将所有过错都推给旁人。
萧懿安深吸一口气,不想再与他争论父亲之事:“也对。像你这样的人,对你越是忠心耿耿的,下场往往越是凄惨。”
她看向赵允祯,缓缓吐出一个名字:“譬如……孙逸飞。
听到这个名字,赵允祯脸上的讥诮瞬间凝固,眼神有片刻的恍惚,竟难得地流露出一丝复杂难辨的柔和,但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触及逆鳞般的狰狞。
萧懿安没有错过他这细微的变化,继续说道:“他对你,可是忠心得很啊。到死,都没有供出你来。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出卖孙逸飞?你若真想除掉他,自然有一万种更干净利落的法子。为何偏偏要借我的手?”
“因为……你不想亲手杀他,对吗?可你又不得不杀他。”
这番话仿佛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赵允祯心中某个尘封的、充满扭曲情感的盒子。
“呵,那个怪物!是他!是他先生出那些不该有的、令人作呕的心思!” 赵允祯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语气变得诡异起来,“所以朕把他派进魏府!让他也去尝尝……尝尝那种身不由己、被人掌控玩弄的滋味!哈哈哈哈哈哈……”
他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笑声在牢房里回荡,充满了报复的快意和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痛苦。
“他以为他那点心思藏得很好?他以为朕不知道?”赵允祯止住笑,眼神阴鸷地盯着虚空,仿佛在与一个不存在的人对话,“既然他敢僭越,敢痴心妄想,那就别怪朕……让他也体会体会朕的感受!”
“哈哈哈哈哈,孙逸飞,孙逸飞!”
赵允祯仰头爆发出了一阵癫狂的大笑。那笑声在狭小的牢房里冲撞回荡,嘶哑、破碎,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绝望的嚎哭。
他笑得浑身颤抖,以至于剧烈地咳嗽起来,暗红的血沫不断从口中喷溅而出,染红了他破烂的前襟和下巴,他却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那疯魔的状态里,边笑边咳,状若疯癫。
萧懿安静静地看了他片刻,而后走出了牢房。
沉重的铁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里面那令人不适的声响。
守在门外的侍从见她出来,立刻垂首肃立。
萧懿安面色平静,只淡淡道:“他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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