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难言
“人,是你杀的;局,也得由你来收。赵将军,可别再让朕失望了。”
……
萧锐锋说完便带着沈青走了,而赵元则一直跪地垂首,待若久唤了他几声方才回了魂。
他将脊椎一节一节地撑起,站好,可压在肩头的千钧却丝毫未消——他知道他效忠的帝王对他失望了。
“赵兄,这……你怎会杀了魁奴?”
若久故作惊讶,尾音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唇角噙起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那双灰绿色灵动的眼中隐隐透出类似猎手看见陷阱晃动时的兴奋。
然而赵元却眼神复杂地看了若久须臾,想说的话却最终都成为了无力辩解后的心塞。
帝王的点醒犹在耳畔,令他不由得避开了若久的眼神。
他将赶来的左钦拽到身前,沉声命令道,
“你同她说清楚。”
赵元交代完转身就走,然而说逃也并不为过。
左钦后颈瞬间就沁出了冷汗,因为他实在拿不准那“清楚”二字究竟指代什么,唯恐说了丁点不该说的就惹火上身。
他僵了半天,脸上透出了一种淡淡的死感,被若久瞪了一眼才终于灵光乍现般地跑去魁奴尸身上搜了一通,默念一声“老天待我不薄”的同时摸出一条软皮子,辨认了片刻,虽然看不太懂上面的字,但却死马当成走地鸡地交给若久道,
“看看上面的字,能、能看出他是细作吧?……要是不能我就只好接着找了……”
若久觑着他拿过皮子,看完后眉梢却渐渐垂落,脸色也有些难看。
她将软皮踹进怀里,声音蒙上了一层失落,
“所以……他只是例行公事?”
左钦看着她骤然黯淡的眼睛,想了片刻,才道,
“当、当然了!将军救你突围时就怀疑有内鬼作祟,那场仗后魁奴又毫发无伤,所以……”
他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因为若久的眼神太过明亮,就像暗夜里骤然燃起的火苗。
“那他为何不交由我审?”
她边说边向左钦逼近一步,接着质问,
“若他信不过我,旁听便是,难道我还会包庇害我的细作?”
左钦被她逼得退了再退,这个蛮女比他想象的还要难缠,他此时大有一种面条专挑细处断,上级磋磨打工人的无奈。
“我、我和费起一直盯着魁奴呢!今晨魁奴收到了海东青送的‘信’,我们将军是打算收网,谁成想这家伙居然恶人先动手!”
“可这么重要的人,他怎能说杀就杀呢,如此倒像是在泄私愤。”
左钦被若久炯炯的眼神逼得别开了视线,一时慌乱道,
“这、这大概是我们将军打小就与蛮子有着血海深仇吧!”
然话一出口他却有些尴尬,毕竟若久也是个蛮子,可即便得罪了若久,也总比害他家将军跟这蛮女扯上些有的没的要强吧?
心念至此,他又觉得自己还挺聪明。
若久身子一僵,静默片刻却还是不依不饶道,
“既然你这么说,就必须告诉我实情,否则我有得是法子治你!”
左钦:“……”
另一边,沈青紧跟萧锐锋走入了王帐,凭借直觉,他知道萧锐锋动怒了。
他默默给萧锐锋沏好了茶,亲自奉上后便立在一旁观察对方的神情。
萧锐锋缓了片刻,感觉到了沈青的视线,便展臂将沈青圈到身前,还让人岔开了坐到自己腿上。
“七郎……”
沈青犹豫着唤了声,萧锐锋却将双手一拢,把头埋入他怀中,沉着鼻音喃喃似委屈道,
“……青青……我好累……”
“就因为赵元动了心?”
沈青摩挲着他的后脑,劝慰道,
“其实若久对他也有意,二人又都是容易动情的好年纪……可以理解吧。”
萧锐锋听完静默了须臾,才低缓问道,
“你方才频频望向赵元,可是想替他说情?”
沈青轻叹一声,眉间蹙起一抹不忍道,
“我只是觉得赵氏一族如今凋零如秋后枯枝,赵元那副冷心冷性的模样,不过是把满门血债都锁进了骨血,如今难得有个动心的能让他眼里活泛几分生气,你……就当真忍心断他这点生趣?”
萧锐锋抬眸看着沈青,抬手拢了拢沈青鬓边的青丝,指腹温热,语气却像在诉苦,
“我非是愿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只是这虎狼环伺之地,各个派系的将领之中,我唯有赵元可信……可若他的枪尖因儿女私情偏离半寸,你我的项上人头怕是就要交代在乱军之中了。”
语落,沈青蓦地怔住了。
他自以为硝烟里滚过几遭,生死别离中走过几回,便算是尝到了这世间的狠厉难测,甚至生出些自以为能在这尸骨堆成的古代战场上指点评说的资格。
可此刻他才意识到,那些溅在战袍上的血,终究只是浮于表面,未能血洗掉他骨子里那份近乎可笑的浪漫。
他自以为在各方势力间游刃有余,却未能看透协作之下盘根错节的纠葛与危险。
当此之时,萧锐锋能托付性命的,确实也唯有赵氏一族的忠魂了。
赵元及其部曲可令萧锐锋后顾无忧,却也能化作一柄双刃剑——稍有不慎,就能令萧锐锋万劫不复。
念至此,沈青的目光不由得在萧锐锋的眉眼轮廓细细描过——那眉骨投下的阴影里沉淀着经年的烽火与征伐,警惕似乎早化作了一种本能,稍有异动便会令他像头绷紧筋骨的狼。
“不高兴了?”
萧锐锋也细细看着沈青,眼底褪去了惯常的冷峻,存下独予沈青的温软。
他知道沈青心软又重情,若非不得已,他怎舍得让沈青蹙一下眉头?
“生我气呢?”
他得不到回应又问了句,乌黑的眼珠湿漉漉地转着,像只讨饶的小狗,直看得沈青心头一软,终是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后颈,
“……没,我明白的。”
话虽如此,可他胸口却堵着股说不清的滞涩。
萧锐锋又将脸埋入了沈青怀里,磁哑的嗓音裹上了蜜糖般的黏糊,
“你不准生我气,待我重掌朝堂,第一道旨意便是给他们赐婚可好?”
沈青低笑着“嗯”了声,唇瓣轻轻落在对方发顶。
这心软的姿态反倒让萧锐锋得寸进尺,整个人几乎要嵌进他胸口,声音里带着恃宠而骄的蛮横,
“日后你若生我气了定要告诉我,我若哄不好便学着哄到好,但你绝不准赌气不理我,也别想着离开我,你永远都不准不要我。”
沈青其实很好哄,他放在心上的人三两句软话便能让他心软,所以他笑着应了,并不明白萧锐锋为何要撒着娇一遍遍地确认他还气不气。
此刻的沈青兴许忘了,这个惯常杀伐决断的年轻帝王,骨子里却是个被命运反复掠夺的可怜人——自幼便习惯了被放弃、遭背叛,又因为先前两次与沈青的离散在心上留下了无法愈合的裂痕,让他时常患得患失,惶恐于自己不会被沈青坚定地选择下去。
多少个深夜,他只有将沈青死死搂在怀里,听着那人的心跳才能勉强入睡;又有多少次,他在噩梦中惊醒,指尖颤抖地抚过沈青的眉眼,直到确认这人真的还在,才能重新找回自己的呼吸。
那些私下看似幼稚的撒娇、暗戳戳不讲道理的占有,不过是他在应激反应中死死攥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应激反应罢了——他不能再失去沈青,死都不能。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