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海物语

　　参加完课后补习，明光真珠从教室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左右。近日因为工作关系欠下的课业，只能像这样和老师们另外约好时间慢慢补起来。大多数同学早已放学回家，走廊里一片昏暗，一般到了这个点，白日里喧嚣的校园也清冷下来，唯有路过操场时，还能看见运动社团的成员在为了进军大会的梦想挥洒汗水。
　　真珠今天穿着制服，普通学生打扮，但到了校门口时，她还是习惯性地张望四周，生怕撞见两种人。一种是恨不得她上娱乐小报的狗仔，另一种是狂热的粉丝。被喜欢是好事，但蹲守人家放学，显然已干涉到了她的私生活，非常恐怖。然后近日，她的黑名单上还多了另一个人，或许尚没有到黑色那么严重，但至少是灰的，那就是神宫一心。
　　妈妈的朋友、有一点怪的和尚。这是明光真珠对那个人的总体印象。虽然她称不上讨厌对方，但也不希望被美名为保护的形影不离地跟着，别说是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捕风捉影的记者了，时间若是久了，班级里也会传奇怪的谣言。所以她明令禁止对方不准来学校，而神宫也应允，与她做了约定。
　　少女踮起脚尖又左顾右盼了一下。很好，上述三种情况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今天家里的司机稍微有点事情，无人接送，需要她自己回去。于是她戴好口罩，把手机直接放进了包里，就踏出了校门，因而没能像往常一样可以坐在副驾驶座上悠闲地刷社交网站，不然她可能会发现此时此刻正有人一边狂热地提起她的名字一边抄送她。
　　明光真珠明光真珠明光真珠……字限为止的反复念诵。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爱还是恨。但无法被回应的感情终究会走向塌缩或爆发的两极。
　　天狗来也。吾辈是天狗，天狗是吾辈。你就是下一个目标。把琉璃还给我。如果没有你的话，琉璃也不会隐退了。明光真珠，去死吧。
　　少女背后一阵发凉，停下了脚步。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人正在背后盯着她看。她不确定现在是否要回头。与最近的电车和公交车站仍有一段距离。方才还寥寥无几的行人，不知不觉中，已经一个都不剩了。附近的店铺在五点后就关门了，只有自动贩卖机还泛着惨白的光芒。她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了一个冰冷又圆的东西，是神宫一心给的土铃护身符。
　　她继续战战兢兢地往前走，哆嗦了下，不知是出于害怕还是寒冷。远山的沉默在她心头投下巨大的暗影。裙底凉飕飕的风让她的腿打颤。明光真珠小跑起来，她身后的人也是。然后一声乌鸦尖厉的鸣啼划破天空，她猛地转过了头。
　　月下，少女看见的既不是记者，也不是粉丝，而是妖怪。怒目圆睁的通红色长鼻面孔，嫁接似地长在一具现代着装的躯体上。天狗举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向她径直走来，杀意凛然。
　　“不，别过来……”她想要撒腿就跑，可惜恐惧战胜了她，整个人动弹不得，就连后退也一时之间做不到。这时，她僵硬的手指在战栗的微动中再次勾到那个东西。像把所有的力气都使尽，她蹲下身摇动着土铃，在清脆的响声中闭上眼睛，“救救我——”
　　下一瞬间，她听到了这辈子最令她惊奇的鸟类齐鸣。比夜色更暗的羽毛从房顶、树间、穹庐的不知何处钻出，亮出长喙，俯冲扑向面前的妖怪。
　　“啊——”属于男性的惨叫声从面具之下发出，被攻击的人类仍挥舞着手中的刀具，试图赶走那些妨碍他的鸟儿，“滚开，滚开！”
　　奏效了。明光真珠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如神宫一心所说，乌鸦真的来英雄救美了。男人因被啄，一边谩骂一边嘶嘶地吃痛抽吸冷气。
　　对了，现在不是发呆感慨的时候，得赶快跑起来逃走才行。因一时惊惶失去的理性，再次回归。明光真珠站了起来，正要动身，乌鸦群发出了新的叫声，更为尖锐和惨厉，紧随着是几只受了伤的黑鸟扑通坠地，激起了其他同类的惊飞。不知何时，持刀的男人身后出现了一个身影。
　　明光真珠感觉自己的心脏骤停。赫然立于寒风中的是另一只天狗。但是同传说一样，对方还蓄着白发，背后长着黑色翅膀，身穿山伏和高脚木屐，腰悬武士刀鞘，而利器已握在手中。
　　“你、你、你这家伙是什么东西？！”
　　这次害怕起来的是那个戴天狗面具的男人，声音走调，说话结巴，只是弓着腰，防卫性地把菜刀架在胸前。
　　后出现的天狗没有和他交流。眨眼间的手起刀落，男人的武器就被打飞了出去，掉在了旁边的地上。然后没等他继续求饶或发出其他声音，天狗转动手腕，一击就把对方打得失去意识，男人疲软的身体向后倒去，而天狗一把揽住了对方，不让其直接脑壳砸地。
　　明光真珠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很快，在打斗中胜利的一方也发现了她的存在。然而，对方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捡起地上的菜刀，然后把昏迷的男人扛在身上，转身离开，消失在了街角。
　　在少女不敢动弹的一分钟里，她隐约听到了在不远处的那堵墙后汽车发动，开关门，司机踩下油门扬长而去的声音。
　　再然后，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夜色中向她跑来。是被她先前嫌弃的神宫一心。
　　“小真珠，你没事吧！！！”向来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老男人在脸上露出了慌张的神色。
　　“我没事。”明光真珠后退一步，表示不需要对方确认她身上的伤势，但是多余的小动作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安，她先是撩了一下头发，又攥紧了裙摆。
　　神宫一心欲言又止，恢复了镇静，“小真珠摇动了土铃的话，就说明遇到了天狗了吧？”
　　少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叔叔那么快就赶到了的话，说明还是在一直跟踪我吧？”
　　“……”神宫一心深吸了一口气，老实交代，“没办法，我答应过琉璃要保护好你。”
　　“那叔叔可以再快一点赶到的，我快被吓死了。”少女强装冷静的声音里现在后怕地带着一丝哭腔，“如果没有另一只天狗来了的话，我现在可能已经被人捅了一刀了。”
　　“等等、什么意思。”神宫一心蹙眉，“天狗有两只？”
　　“嗯，”明光真珠点了点头，“想要杀了我的坏天狗和救了我的好天狗。”
　　一心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小真珠，你觉得哪个是真的？”
　　“什么意思？”
　　“哪个比较强的意思。”
　　“那当然是后者了。”少女说，“前者看起来只是戴着天狗面具的人类而已，后者没准是真的妖怪……和我在书上见到的一模一样……”
　　“这可真是不妙。”神宫一心喃喃，男人明显在深思着什么。
　　几秒后，沉重的神色再次被轻松的笑容取代，“但是我想小真珠从此之后应该就安全了。不过以防万一，之前的土铃还能再托小真珠保管一段时间吗？”见少女乖乖地点了点头，他继续说道，“来，走吧。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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