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余温

　　俞温过去多年吃喝玩乐积攒下的经验总是能在某些时刻派上用场，即便是一个他不熟悉的城市，也能精准的找到最精致的餐厅。
　　小包厢曲水流觞，古朴雅致，创意菜式被放在流水中传送入席，一人一碟，摆盘造型装饰各不相同，速度不快不慢刚刚好。
　　三人较为熟识，没太多客套，各自伸手去取餐。一两次后，俞温主动先替郑禾恩端了盘子，自己再拿最后那份，让郑禾恩连伸手的机会都没有。
　　黎津坐在两人对面，总觉自己有些多余，不过一想到若钟凉在场，他们之间的互动不可能比俞温和郑禾恩少，心下释然，因为在意彼此多于在意桌上的另一人，为彼此付出便顺理成章，这种无声的交流最能体现真情。俞温这回似乎有戏，禾恩一路上的态度不仅不排斥，反倒乐在其中，介于两人关系没挑明，黎津装作没有察觉，私下对俞温有几分刮目相看。
　　黎津是了解郑禾恩的，清楚他的脾气虽好，性子却倔犟，能一个人不管不顾跑到t国，必定是伤得不轻，不想回头，不料俞温竟有本事把人重新追到手...无论软磨硬泡还是死缠烂打，结果总是有希望的。
　　俞温给郑禾恩布菜实在太过投入，再加上对面温和打量的目光，郑禾恩着实有些尴尬，他望一眼黎津，“黎津，你多吃点，不要客气...”抬手想阻止俞温再帮他加菜，不料手指触碰到茶杯，打翻了它。
　　深色茶液从杯口倾倒，有几滴落在俞温的大腿上，郑禾恩忙抽纸巾压住那处污渍，“不好意思，我不小心...”
　　俞温不慌不忙的把那只杯子扶起来，另一只手轻握郑禾恩的手腕，“没关系，不用擦，我去洗手间沾点水...”交叠的双手藏在桌下，反正黎津看不见，俞温便放肆的拢住把玩，又在他掌心挠一下。
　　郑禾恩一把抓住他作乱的手指，盯着他的目光虽沉，但脸都憋红了，似乎嗔怪他的行为不合时宜。
　　如果不是黎津在场，俞温必定出言调戏，且已经心痒难耐，然而此刻他不得不维持自己“成熟”的人设，起身在郑禾恩肩上轻轻搭一下，暂且离开。
　　黎津似笑非笑，“你这是带小男朋友到我面前秀恩爱来了？”
　　“什么小男朋友...”郑禾恩耳廓红透，攥着杯子小口的抿，“我们不是。”
　　黎津点点头，并不拆穿，换个话题道，“王丽，记得吗？”
　　“当然。”小丽是郑禾恩在可而因研究所多年的助手，陪他走南闯北，后来郑禾恩被迫从研究所离职，与国内的所有熟人断了联系，包括小丽。
　　“她现在接手可而因研究所了。”黎津喟叹，“当年一直跟在你身后，像你的影子似的，t国冬季天寒地冻的她也愿意来...倒是你一言不发就走了。那段时间可而因的老同事散的七七八八，只有她一直替你守着。前几天，临时调来的主任晋升，空出一个位置留给她...”
　　一股酸楚从胸腔漫到嗓子眼儿，郑禾恩不是没有后悔，不是没有想过给他们报个平安，可那时他在想什么呢？他沉浸在自我情绪的漩涡中，只想与阴影作斗争，越卷越深，越投入越发现周围世界一片黑暗，他独处时闷闷不乐，面对工作冲动又激进，把所有的精力都用于忘掉另一个人。
　　事实证明，几个月的努力皆是徒劳，真不明白当初被什么东西勾了魂。现在他依旧被勾着一步步走回原点，如果吃苦受罪，一点怨不得别人。
　　“哎，你别这幅表情，等会俞温看见以为我欺负你了呢。”黎津半开玩笑似的安慰郑禾恩。
　　郑禾恩按了按眉心，想手动把额上的川字舒展开，“是我对不起他们...我...”
　　“你对不起谁？”俞温推门而入，语气不像兴师问罪，只是有几分好奇。
　　“没...”郑禾恩意外他这么快返回，下意识遮掩，又怕适得其反，找补道，“说之前的一个熟人。”
　　“哦，这样啊。”俞温难得不追问，坐下后却直接把一只手搭在郑禾恩的椅背上，再没挪开，一边吃一边不知不觉和郑禾恩越靠越近，两人颇像一对连体婴。
　　郑禾恩又对上黎津略带兴味的眼神，身边的俞温把他半圈住，让他连一丝异动都不能有，他仿佛一只被群狼环伺的羔羊，坐立不安。俞温看似毫无异常，实际以一种内敛的方式把占有欲表现了个十足十，像一把封在鞘中的剑，随时准备出动。
　　吃完后，俞温颇为豪爽的给侍应生递上郑禾恩的卡买单，把东道主的礼节做全，黎津识趣的不愿继续占用他们的时间，叫司机来接，俞温终于得以和郑禾恩直接回家。
　　车门一关，俞温迫不及待问，“刚刚你们说的熟人是谁？”
　　忍了几小时真是难为他，郑禾恩心道果然逃不过，无奈说实话，“小丽，我在可而因时期的助理。”
　　俞温打方向盘的动作微顿，“王丽？”
　　“是她，也是我为数不多的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了。以前请假总找她...”郑禾恩回忆那些画面，淡淡一笑，“她很关心我，我忘记吃饭，她都帮我记着...”
　　“我也帮你记着呢...”俞温嘟嘟囔囔，声音渐渐隐去，明白此刻不是吃醋的好时机。他还记得他把原本属于可而因的项目交给丁澎湃，小丽挡在他车前质问，而自己以最冷酷决绝的姿态严厉拒绝曾经对郑禾恩好的人...有很多很多自己未曾做到、不曾参与的事，小丽都为郑禾恩做过...
　　俞温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艰难犹豫后决定坦白，“那个时候她来找过我的，但我没给她好脸色...”
　　郑禾恩斜睨俞温一眼，“料到了。”
　　“但是！”俞温急忙争辩，“后来，我有找人关照她...”只是王丽和郑禾恩在某种程度上有一脉相承的骄傲，不肯接受。
　　郑禾恩垂头不语。事后的弥补顶多少用？小丽他们受的伤害又能如何算清...“谢谢，你有心了...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我...我很愧疚，大概潜意识里一直不愿面对，才没办法再联系她...”
　　俞温用力攥紧方向盘，心绪沉痛难言。郑禾恩与父母长期两地分居，感情平淡，朋友寥落，到t国以后孤立无援...俞温无法想象他是如何独自度过...而自己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对不起...其实...”俞温斟酌着用词，“你在z市的那套房子，我帮你盯着设计师和工人，已经装修好了。”他不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让郑禾恩稍稍好过些。
　　“啊...”郑禾恩惊的说不出话，“你...你怎么...”他的记忆大约自动屏蔽伤害过他的部分，把这一段也剪掉了，他以为那处房产是无人打理的状态，没动过回去的念头，便不甚在意，可它却是俞温的牵挂...
　　“其实...我一直和设计师有联系...”俞温闭上嘴，不打算透露更多“暗渡陈仓”的细节。
　　“嗯？”郑禾恩没有察觉，“联系什么？”
　　“...等你回国，带你去看看吧。”俞温顺势把话题揭过去，稍稍安心。
　　然而账还没算完。车子在小区停下，俞温特地叮嘱，“你先别动。”
　　郑禾恩不明所以，只见俞温特地从车前绕一大圈，到郑禾恩这头给他拉开车门，一手抬高贴在车框，另一只手放郑禾恩身前供他虚扶。
　　郑禾恩被他这架势弄的哭笑不得，依他的意思照做。
　　一路走到电梯，俞温才幽幽道，“禾恩，我可是只给你一个人开车门哦。”
　　“...”郑禾恩有片刻失语，半晌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待客之道。”俞温怎么这么能见缝插针的吃醋呢？他不就顺手给黎津开过车门么...
　　进了家门，郑禾恩的袖口被俞温从身后扯住。
　　“怎么了？”郑禾恩见俞温没有松手的打算，只好带人往洗手间去。
　　“我没吃饱。”俞温显得有些委屈。
　　郑禾恩快气笑了，不知道这一茬是因为他让黎津“多吃点”引起的，还是俞温一直给他夹菜反倒忽略自己导致的。
　　“那你想吃什么？”郑禾恩把他的手拉到水龙头下冲洗，无奈发问。
　　“面条。冰箱里配菜挺齐全的，我买的...”俞温一脸期待，桃花眼中熠熠闪光，在说“好想吃你做的食物”...
　　郑禾恩心软了一半，答应下来，想到自己很久没有下厨，不知道手感在不在。
　　二十分钟后，郑禾恩浅浅尝一口亟待出锅的面，轻蹙眉，总觉得味道不尽人意，厨艺不进反退，还被俞温养的嘴刁。
　　俞温见势低头，呼气把面条吹凉，咬一口，笑道，“好吃，可以开动了。”
　　“真的？不用再调调味？”郑禾恩怀疑的问。
　　“不用不用。”俞温关火，三两下把面条舀出来，端去桌上，埋头吃得呼噜呼噜的。他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过郑禾恩的手艺。其实偶尔也想吃一次郑禾恩做的，但他不敢提要求，只能趁今天借题发挥。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郑禾恩心中满足，恍然明白这世间许多情感大抵如此简单，可不易得，而有些人明明得到却不够珍惜，有些路终需绕过很长的弯才能走到正轨。
　　“当然没人跟我抢，人家有主了，”俞温侧头，痞痞勾唇，“但是我身边的香饽饽还是要盯紧点，得防着被别人惦记。”
　　郑禾恩忍不住笑，“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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