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回忆

　　下课之后，各走各的路，大概以后也不会再见面。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泥之别了。
　　卫道孤僻又不喜交际，很快就被排斥了。
　　这种排斥是明目张胆的，无所顾忌的。
　　外门弟子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起床，他们是没机会接触那些修仙典籍的身份的人，每日一起来就要打扫卫生，洗漱时间近乎于无，分配任务，种地的领了种子秧苗去田里弯腰，饲弄花草的带着剪子水壶去花花草草边上捉虫松土，做饭的去厨房洗菜切肉打杂烧火……
　　诸如此类。
　　早上起床之后有一次集合，清点人数，迟到要被罚月钱减半，衣冠不整要被罚工作加倍。
　　然后一群人站在一起，看着没有亮的天，喊口号，万年不变的一句话：“我爱张辰门，张辰门是我家，爱护家园靠大家，绝不偷懒，一定上进。”
　　卫道讨厌极了这种形式主义。
　　他的声音很小，几不可闻，有口型。身边的人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有意找他的麻烦，对领头的人揭发他说：“这个人根本不喊口号，私底下还作出不屑一顾的表情！他看不起张辰门。”
　　领头的人就过来看，看见卫道，面露厌恶：“你这个刺头，第一天上课的时候就不认真听讲，开课之前就打了同学，除了一身衣服鞋子就只有一个门栓，穷得比鬼还空，怎么一天天的尽能惹事？！中午罚站，不许吃饭，以后的午休也免了，这一个月你都站着过！”
　　卫道垂下眼回答说：“是。”
　　他没反驳。
　　上课之前打了同学那次，周围的人互相不认识，忽然一群人对着卫道哈哈大笑。
　　他们一边笑一边斜着眼睛看卫道，用一种极其不遮掩的看不起而且挑衅鄙夷的目光看着卫道。
　　卫道当时的手上还拿着门栓，他起身就去把一群人都打趴下了，他们打不过他，只能趴在地上哭，见了老师来就过去告状，还说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卫道。
　　于是老师就说卫道心术不正，日后就是成为修真者也不过是心魔丛生一个该死之人。
　　这就是盖棺定论了。
　　反正那些人想找他的麻烦也不能打得过他，无所谓。
　　单独给外门弟子的课，卫道一般是被赶出去的那个，不听也罢。
　　他刚开始还站在门口，隔着门板听一两句话，后来，路过的老师和把他经常叫去办公室的老师忽然都用之前那些学生那样的眼神看着他，他就知道，没必要了。
　　于是卫道每次也进教室准备上课，不过两手空空，什么也不会带过去，老师一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让他滚出去，他怎么来怎么出去，也不守在门外，就出去逛，大路朝天各走半边，那种时候在路上不常会见到人，空气都似乎清新不少。
　　有时候他会找一个安静地方眯一会，踩着下课之前的时间点回去，跟着一大群学生一起离开，乍一看没什么两样，仔细一看，卫道身边没有其他人，像个被空气隔开的可怜小丑，大多数人都是这么看他的，小部分人视众生如蝼蚁，卫道不是个例外，也没好到哪里去。
　　普普通通。
　　卫道虽然尽力避开一群人的刁难，但是难免有些时候力不从心。
　　他就想，要不走了算了，反正进来的时候也草率得很，这里天天干活还克扣口粮和工钱，去哪里干这些活不比在这里好，天天给人当小丑逗乐也只有别人能觉得可笑，自己又不会多高兴。
　　卫道当夜说走就走，他是身无长物来此，走的时候，两手空空，什么都不用带走，轻松得很。
　　溜出去的时候，没人发现，卫道一路摸黑走出去，不幸迷路。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只是努力寻找往外离开的方向。
　　半夜跟卫道睡在一个屋子里的人忽然有醒了的想外出去找茅厕解决生理问题，借着光忽然看见卫道的位置空了出来，伸手一摸，已经凉透了，很明显是人早就走了，当时就兴奋起来，两眼发光。
　　这张辰门外门弟子的身份，不是没有人想走，不过，想走的人一般都会被抓回来，就像卖身为奴的死契签了就不是自由身，张辰门就是债主，是主子，绝不可能给签了卖身契的奴隶一点逃跑的机会。
　　卫道这样的人来这里就算是来错地方了。
　　对于某些喜欢当狗腿子的人来说，这里不错，往上巴结讨好就可以得到照顾，过得比周围的人好上不少，事情轻松又容易，对外，大小也是个修仙者，身份比一般人都高，对内，只要讨好的本事高，身边一群人都比不过，大小也是个二层主子，左右都不吃亏。
　　解决生理问题之后，找了一群狐朋狗友趁夜追出来找卫道的这些人就是第二种。
　　卫道简直是在原地打转。
　　鬼打墙一样。
　　那些人很快就找到了卫道。
　　卫道刚开始没发现他们，他们对卫道发起攻击，卫道就没有不能发现的道理了。
　　众人打了一架，卫道把他们都打趴下了，但是，他不能在这里把一群人都杀了，虽然可以以绝后患，但是，一旦被发现，他也跑不了，除非杀了这些人，他就高枕无忧，绝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那又困难。
　　卫道只能丢下他们一群在地上的人，立刻跑路。
　　这些人只是被打趴下去，而不是打得伤筋动骨，毕竟卫道是一对多，好不容易赢了，身上也不是毫发无损，趁现在天还没亮，马上跑远点出去才是正理，卫道本来就不打算跟他们多做纠缠，他们很快就从地上爬起来，迅速跟着卫道的痕迹又一次追了过来。
　　卫道不想跟他们打了，打起来就算是赢了也吃亏，多来几次，他根本出不去。
　　于是那群人一路追，卫道一路跑，慌不择路，卫道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
　　他见到一处极黑暗的路，一头扎了进去。
　　身后追他的人找了过来，他们却认识这里。
　　众人抬头一看，大惊失色。
　　“不好，走错了路了！”
　　“不对，那小子就是走的这条路。他居然敢进去？！这可是出了名的禁地，我们绝不能进去的。现在还是趁早回去吧。万一早上集合的时候没出现，又要吃苦头了，我可不想晚上睡不好，早上没饭吃，白天还要受罚。”
　　“上课的时候，老师千叮咛万嘱咐反复说了，我们这样的人进去就是找死。禁地极大，普通人进去了根本不可能出来，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也困难，稍不注意就是非死即伤，如果被发现进去了，当立刻上报，革除身份，划去姓名，不得再入此门！”
　　“我们绝不能进禁地。那小子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死了就死了，贱命一条，本来也不招人待见，孤儿一个，满村子的人没有一个喜欢他的，到了这里也摆出那副硬邦邦的臭模样，好像自己才是神仙下凡，一句好话不会说，一个笑脸不肯出，以为自己什么东西。”
　　“回去回去。”
　　众人这么七嘴八舌讨论了一遍，达成共识，迅速转身离开。
　　他们就这么回去了。
　　卫道跑进那条路就知道不对了，但是他压根没上过第二节课，不知道什么禁地不禁地的事情，只觉得，这里安静过了头，黑得也有些伸手不见五指的意味，那群人要是进来，肯定不会比他更好，要是他出去，那群人在外面守株待兔就等着他，那可就更糟糕了。
　　他不能出去。
　　也不能回去。
　　只能继续进去了。
　　卫道想清楚了，一咬牙闷着头往前走。
　　不知怎么的，面前突然亮了起来，一片幽幽莹莹的蓝色，像一片星星的海洋，一扇门似的在面前漂浮着，卫道猝不及防，直接走了进去。
　　他立刻就晕倒在地。
　　失去意识之前，身体的惯性还没有止住，身边又没有人，没人能帮忙，他闭上眼睛往前倒下去，这里竟然当时变成了一个斜坡，他在地上滚了起来，从上往下似的滚了一段距离，本应该继续往前的运动轨迹却经过短暂的停止之后垂直落下，砰的几次压断了斜斜生长出来的树枝，在空中呼啸着终于压在了平整的地面。
　　换而言之，他经过了滚坡和坠崖。
　　一段时间之后，卫道醒了过来，浑身擦伤，肌肉酸痛，好像挨了一顿打，他昏过去之前，本来就跟人打过，这是伤上加伤。
　　但是卫道一检查，发现不对，之前打架的伤没有了，取而代之的伤都是后来出现的。
　　这里倒是亮堂，外面应该已经天亮了。
　　就是地势低，往上一看，卫道就知道自己从上面掉下来了。
　　这个距离就算是从下往上看，也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卫道难以想象自己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居然还没死。
　　于是他想到了晕迷之前见到的蓝色星海，刚一想，心口剧痛，好像有一只手抓住了胸膛内的心脏猛地用力攥紧想杀他，痛不欲生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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