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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一切都静得出奇。苏临知道后面应是有谁在说话,但他没听见任何。
他只看着眼前,对视。在白衣眼里清晰看见自己失神的面容,手足无措的颤动,可就是没听见一个字。
“苏爱卿,你可听得真切?”龙袍忽地又开口,说:“你眼前这个妖,乃是执念恶妖,失了神智。”
苏临没有说话,他早已失了说话的能力。
龙袍继续说着,一贯威慑:“恶妖如何来了这天府,孤不追究,但下场只有一个——死。”
苏临动了动嘴唇,许还强撑站着,许已经跪下,他不知道,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躯壳是什么样的姿态。
“苏爱卿,孤特地过来,不是为了和你唠话,”龙袍冷冷说:“把认主的器物交出来。”
苏临还是不动,整个人宛如石像,面色死灰。
“呵,”龙袍冷笑,回头:“来人,搜!”
一下子上来三个神官,两人押着,一个在苏临身上搜查。
苏临依旧不动,也动不了。除了看着眼前漠白,没有任何。
“陛下!”那神官搜罗一阵,取了个白鱼玉佩。
“轰!”突然水鸣爆起,浪打滔天,白袍不知怎么,又欲攻击之势。
那神官吓了一跳,连声喊:“住手啊住手啊!”
白袍置若罔闻,波光一转,水镖混浪急出。
龙袍抬眼,威慑猛扫,水浪抗衡不及,翻转掉落,“哗啦”淋了白袍一身。
重伤遇水,血渍瞬间晕染,又红透了一片。但白袍依旧无神,冷漠异常。
龙袍皱眉片刻,冷语对那神官:“还给他。”
神官赶紧把东西挂回去,龙袍看苏临一眼,诛心之令:“孤现在下旨,你去亲手了解他。”
方才还安静,突然耳边轰然。山崩水啸,瞬间冲垮他最后一丝防线。筋脉齐齐绷断,皮囊苦撑已久,至此也几近瓦解。
“不,不行。”他突然有了声音,沙哑如亡魂悲怨:“我......不行。”
他早已站不住的躯体摇摇晃晃,终于切切实实跪下了,“不不行,陛下......”
他说着从来没有出口的话,绝望滔天,已经硬生生将他血骨摧垮:“陛下,求,求您......不行。”
“呵,孤知道,你们情深意切,要你和他打一架,实在是不近人情,”龙袍冷笑,又继续:“孤已经派人设下阵法,你要做的只是带他去,然后画符起阵罢了。”
“陛下,”后面一神官上前,禀报:“四方海已经安排妥当,隔阵便可以去了。”
“好,”龙袍笑道:“苏爱卿,四方海你熟悉不过,孤特地将阵法设于那处,你可别出了差错。”
“求您,不要。”苏临只是喃喃,无力思考其他,“不行......”
“苏爱卿,孤没有时间和你多言,”龙袍冷语,道:“速速领命!”
“陛下!”突然有人硬闯,喊:“为何偏要苏郎官下手?谁去起阵都是一样!实在不行,我便替他去!”
旁边赶紧拦住那人,劝诫道:“月管事,你不要命了?别管了!”
“陛下!”月老依旧喊:“为何非要如此?”
“没有为何!”龙袍抬眼,威压瞬间震开一片,冷声说:“孤是天帝,孤的命令,不需要为何。苏爱卿,速速领命!”
苏临依旧不动,心如死灰,绝望,只是绝望。穷途末路,带和不带,又怎么样?
“好!”龙袍大喝,扬声说:“既然如此,孤也不想再言!来人!抓了那妖,孤今日给他用凡间凌迟处刑!”
跪着都是极限,苏临仓皇抢回一丝神智,开口已是哀求:“陛下,不,不要。”
那突然起了的声音,满是怕,满是惧。蓦地叫人心惊。
白袍神色依旧,空洞,冷然,无视一切站着。
“苏爱卿,”龙袍又开口:“孤给你选择,带他去起阵,或是孤亲手生擒他,叫他生不如死,濒死又活,活过再刑!”
所剩皆是绝望,苏临张口,破碎不成音:“我带。”
“好!”龙袍这下冷笑,道:“孤给你时间,明早之前,孤要见他妖丹。来人,给苏爱卿看符!”
“是!”一神官上前,将一符纹铺在地上。
苏临盯着那符文:简单得异常,一共只有三笔。
他蓦地又深了一层苍凉,悲,尽是悲。
“如此简单的符文,苏爱卿该不会忘记?”龙袍又说着:“天府排得上名号的奇阵,死不留尸,洁玉阵,当真美名。虽是酷刑阵法,但总归好过一死再死。”
美名,美名。酷刑,三笔。苏临蓦地控制不住战栗,失了哭的本能,只能发抖。
跪着已是极限。苦,苦啊,痛,痛彻心扉。
“可不要想着能坏了阵法,”龙袍又提醒:“单凭你还差得远,一旦起阵,越挣扎越痛苦。”
“陛下,”一神官上前,悄声说:“阵法维持时间不长,只能有四个时辰,必须去了。”
“苏爱卿,记好了,孤明早要见他妖丹。”龙袍最后冷冷一句,“还有,三个时辰内,若是阵法未起,孤摆刑具恭候。”
龙袍衣摆远去,四周神官也走了,苏临还跪着,失神。
“苏郎官,”月老终于急吼吼冲上来,却半响才问:“你,还能站起来吗?”
苏临只像没听见,看着那白袍,喑哑开口:“过来。”
白袍迈步上前,还是冷淡异常神情。
苏临拼劲全力,才颤巍巍抬起手牵住他,肌肤触碰,瞬间又夺走所有力气。
他几欲张口,却颤抖得说不了话,隔了好久,才低哑唤一声:“蒋安?”
白袍没有理他,只站着。冰冷,无物。
苏临刹那间跪立不住了,他蓦地躬下身子,张嘴无声喘息。痛,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
“苏郎官。”月老还在旁边,看得心惊。
良久,苏临合眼,用力攥紧了牵住的手,强撑起身子,喃喃:“走,回去了。”
场景转换,已是四方海中。苏临再没有力气拽着他,也抓不住了。
白袍任由苏临不甘松手,任由他战栗难言,任由他无声强忍剧痛,任由他心脉寸断喉头猛颤,都没有任何动作。
“蒋安......”他又唤一声,带血般。
依旧没有回应,白袍淡然站着,不知他的意思。
又过了好久好久,苏临终于强撑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几乎摔倒,白袍还是冷眼旁观。
苏临又伸手牵着他,但他实在是迈不开步子,像是该怎么走路都忘了。
“走,”沙哑开口,苏临看着他:“带我走。”
白袍毫不停顿,转身就迈步。
“慢点。”苏临又开口,声音太轻,以至于听上去温柔至极。
白袍这下猛一顿,只是服从命令地慢下来。
两道影子走着,还是这条路。慢吞吞,一点一点往前挪。
从来没有期望过,某一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蒋安,”苏临突然开口,似泣但未:“你知道我是谁吗?”
白袍没有搭理他,只慢吞吞走着。
苏临颤了颤睫毛,蓦地合眼,全凭他带自己走。
又走了很久,真的很久。斜阳终于褪了光,换成月亮慢悠悠晃上来。
苏临一路都没有睁眼,直到前面不动了,才看去过。
路至尽头,眼前阵法设好,只差最后起阵。三个时辰,消磨殆尽。
沉默,苏临攥着他,早已无声。嗫诺半响,蓦地说了一句:“白痴。”
颤抖说完一句,心绪再难遏制,苏临飞快松开手,害怕自己再也丢不开般,却又猛地抠住身旁树干。
站不住,否则他真的站不住。满眼都是白,他满眼都是悲。
时间催人,索命,索命。
良久,苏临嘶哑道:“跪下吧。”
白袍依旧不犹豫,得命照做,神色不改,服从和冰冷。苏临伸手抚上他脸颊,很轻,轻得像羽毛,而不是活人。
良久,终于移开。
三笔。笔笔剜心。
苏临颤抖着抬手,抖着画出第一笔,他看见白袍空洞眼神,看见自己早已崩溃的神色,蓦地又看见曾经常府,有谁笑说他走错了路。
折勾第二笔,依旧颤抖,歪歪扭扭。恍惚听见戏谑声音犹在,不正经的语句依旧。一笔落完,突然又听得体内,骨肉断裂轰然。
他再也画不下去,抬手顿在半空,指尖发白,血液不知去了何处。
心脏也失了血,皱缩成一团,他真切听得它片片碎裂,几乎要从口中倒出。
他又看过去,对视中看见自己一双眼睛肿红,可他分明没有哭过。
最后一笔,苏临颤了睫羽,猛地阖眼。出乎意料地飒踏笔直,决绝利落背过身去。
他一瞬间被抽干所有力气。
阵法骤然闪光,金光洒洒,竟是暖色。可苏临依旧满目怆白,任由身体失控蹲在地上,全靠树干支撑,不至于倒下去。
身后是痛苦闷哼声,阵法撕裂,死不留尸,粉碎。
空洞,尽是空洞,木讷,失了所有神智清明。苏临听着背后痛呼,心脉无血,早干涸。
只剩麻木,和那满眼尸白梨花。
......
“陛下,阵法起了。”皇宫,一神官上报。
“好。”龙袍轻飘飘道。
那神官问:“陛下,他如今亲自动了手,那他的罪名,该如何?”
“呵,”龙袍冷笑,道:“孤猜,那妖死了,他也活不下去,必然会自结。”
那神官又问:“可是陛下,若是他没有......”
“孤自有定夺。”龙袍抬眼道:“爱卿就莫要再劳神于此。”
“是,”那神官应道:“陛下英明,自有决断!”
“嗯,去传白总管。”龙袍命令道:“叫他速来,孤有话要问。”
“是,下官遵旨。”神官应了,赶紧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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