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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棋局与烽烟
枫晚别院,正厅。
烛火通明,将一张巨大的军事舆图映照得纤毫毕现。图上,西北边镇与帝都之间的关隘、城池、山川道路,被朱砂和墨笔标注得密密麻麻。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一条从西北蜿蜒而下、如同毒蛇般直指京畿的粗重红线上——那代表着梁王叛军先锋的兵锋所向。
厅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萧煜宸坐在主位,脸色阴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舆图边缘。徐继业、兵部尚书、两位在京的实权都督,以及几位接到密令火速赶来的老将,分列两侧,人人面色肃然,眉头紧锁。空气里弥漫着烟草、汗水和铁锈般的焦虑气味。
慕容清羽坐在下首一张特意增设的椅子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风,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锐利。他肩头的伤处隐隐作痛,高热带来的虚弱感仍未完全消退,但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听着军情汇报。
苏晚晴被允许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旁听,这是萧煜宸的默许,或许也是一种无声的观察。她紧握双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紧张地注视着厅中的每一个人,尤其是慕容清羽。
“……叛军先锋皆为骑兵,一人双马,轻装疾进,日夜兼程,意图绕过沿途城池,直扑居庸关!” 一位刚从前方赶回来的斥候校尉,声音嘶哑地禀报,“关内守军仅有三千,且多为步卒,仓促间难以抵挡!若居庸关失守,叛军骑兵一日夜便可兵临城下!”
居庸关,帝都西北门户,一旦有失,京都便无险可守!
“援军呢?最近的卫所兵马何时能到?” 兵部尚书急问。
“昌平、怀来两卫已接到急令,正在集结,但最快也需两日才能赶到居庸关布防!而且……两卫兵力相加,不过万余,且久疏战阵,恐难敌叛军锋锐!” 另一位将领沉声道。
敌众我寡,时间紧迫!
“梁王老贼,这是算准了我们反应不及!” 一位满脸虬髯的老将怒道,“五万边军精锐……他这是把老本都押上了!”
“不仅是兵力。” 徐继业指着舆图上几个点,“梁王在朝中和地方经营多年,恐怕沿途会有内应开门揖盗,甚至故意迟缓援军。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萧煜宸终于开口,声音冰冷:“居庸关必须守住,至少守到援军主力赶到。谁能去?”
厅内一阵沉默。并非畏战,而是深知此去九死一生。三千对至少一万五千先锋骑兵(预估),还要防备内应,几乎是必败之局。但若无人去,京都危矣。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沙哑却清晰的声音响起:
“陛下,若信得过,晚辈愿往。”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说话之人——慕容清羽。
他扶着椅子扶手,缓缓站起,身形虽然依旧有些不稳,但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杆宁折不弯的长枪。
“你?” 萧煜宸眯起眼睛,审视着他,“你伤重未愈,且……身份敏感。梁王打的旗号就是为你‘伸冤’,你去了,是助他声势,还是阻他兵锋?”
这话问得犀利,直指核心矛盾。
慕容清羽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正因他打的是我的旗号,我才更该去。我要让天下人,尤其是让那些被梁王蒙蔽、或慑于其威势而摇摆的将士看清楚——我慕容清羽,不需要他梁王来‘伸冤’!东宫的仇,自有公理国法来报,而非靠叛乱和屠戮!我要亲自站在关墙上,告诉梁王的军队,他们所谓的‘大义’,不过是一个野心家篡权夺位的遮羞布!”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在寂静的大厅里回荡。
徐继业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接口:“殿下所言极是!梁王以‘正统’为名行叛逆之实,殿下亲临前线,揭露其伪善面目,或可动摇其军心,至少能让部分尚有忠义之心的将士迟疑!此为攻心之上策!”
兵部尚书却忧虑道:“可殿下身份特殊,万一……有失,岂非更令朝廷被动?且殿下伤势……”
“我的伤无碍行军。” 慕容清羽打断他,语气坚决,“骑马尚可。至于安危……为国守土,何惜此身?况且,” 他看向萧煜宸,眼神坦荡,“陛下若允,请派可靠将领与精锐兵马同行,既为助我守关,亦为……监督。”
他将“监督”二字说得坦然,表明自己愿意接受制衡,毫无拥兵自重之心。
萧煜宸手指敲击的动作停了。他死死盯着慕容清羽,似乎在衡量他话语中的真伪,以及这个提议背后的风险与收益。让慕容清羽去前线,固然有风险(可能阵亡、可能被俘、甚至可能倒戈),但收益也可能巨大——若能成功守关,挫敌锐气,揭露梁王,慕容清羽将成为朝廷的一面旗帜,极大提振己方士气,打击叛军气焰;即便失败,慕容清羽战死,也能绝了梁王“迎立”的借口,甚至可能激发朝廷军民同仇敌忾之心。
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目前局面下,可能打破僵局的一步棋。
“你需要多少兵马?” 萧煜宸终于问道,语气听不出情绪。
“无需太多。” 慕容清羽早已想好,“请陛下调拨御前司最精锐的五百骑兵与我同行,一人三马,轻装简从,星夜驰援居庸关。关内现有三千守军,加上这五百生力军,据险而守,拖延时日,等待援军,并非没有希望。关键是……要快!”
五百御前司精锐,这是皇帝最贴身、最信任的力量之一。抽调他们,既显示了支持力度,也是一种更紧密的绑定与监控。
萧煜宸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徐继业和其他将领。徐继业微微点头,其他将领有的面露犹疑,有的则显出赞同之色。
“准。” 萧煜宸最终吐出一个字,随即补充道,“徐老国公,你即刻持朕虎符,调御前司五百铁骑,交由……慕容清羽指挥。另,传朕密旨给居庸关守将,命其务必听从慕容清羽号令,坚守待援!违令者,斩!”
“老臣领旨!” 徐继业肃然应道。
“陛下,” 慕容清羽拱手,“晚辈还有一事相求。”
“说。”
“请陛下准许苏晚晴……苏娘娘,随军同行。” 慕容清羽语出惊人。
厅内众人皆是一愣,连苏晚晴自己也惊讶地抬起头。
萧煜宸眼中寒光一闪:“为何?军中岂是女子涉足之地?何况她身份特殊。”
“正因她身份特殊,且聪慧机敏,或许能帮上忙。” 慕容清羽解释道,“梁王狡诈,除了明攻,或许还有暗谍、谣言等龌龊手段。苏娘娘心思缜密,观察入微,或可协助识别。此外……”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苏晚晴,“若守关不利,城破在即,她在关内,亦是……一种保障。” 他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明确——苏晚晴是皇帝名义上的妃子,她在关内,可以一定程度上“证明”皇帝抗击叛军的决心,也防止某些人动别的心思(比如投降或出卖慕容清羽)。
这理由有些牵强,但又不无道理。更重要的是,萧煜宸听出了慕容清羽的潜台词:带上苏晚晴,既是将她置于险地作为某种“人质”,也表明慕容清羽自己会拼死守关,因为苏晚晴也在那里。
萧煜宸深深看了苏晚晴一眼,又看看慕容清羽,最终挥了挥手:“准了。但她不得干涉军务,一切行动,需听从安排。”
“谢陛下!” 慕容清羽和苏晚晴几乎同时说道。苏晚晴心中既是紧张,又是释然。紧张于即将亲临战阵,释然于能与慕容清羽并肩,无论生死。
“事不宜迟,即刻准备,半个时辰后出发!” 萧煜宸下令,“徐老国公,京城防务及后续援军调度,就交给你了。务必确保各路兵马按时抵达,不得有误!”
“陛下放心!老臣定当竭尽全力!” 徐继业郑重承诺。
会议结束,众人匆匆散去准备。慕容清羽在苏晚晴的搀扶下,走向临时为他准备的房间更换戎装、准备行装。
“你真的要带我去?” 回到暂时歇息的厢房,苏晚晴一边帮他解开发带,一边低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激动与担忧交织。
“嗯。” 慕容清羽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把你留在皇帝身边,我不放心。带在身边,至少……生死都在一处。” 他顿了顿,看着她清澈的眼睛,“怕吗?”
苏晚晴摇摇头,又点点头:“怕你伤势加重,怕守不住关……但不怕和你一起去。”
慕容清羽心头一热,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小心避开伤处),在她耳边低语:“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我们一定能守住。”
半个时辰后,枫晚别院外,蹄声如雷。
五百御前司铁骑已然集结完毕。他们清一色的玄甲黑马,人如虎,马如龙,肃杀之气凛然,即使静立不动,也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迫感。这是帝国最锋利的刀,今夜,这柄刀将交由慕容清羽来挥动。
慕容清羽已换上一身轻便的皮甲,外罩深色披风,清霜剑悬在腰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苏晚晴则换上了便于骑乘的窄袖胡服,头发紧紧束起,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徐继业将一枚代表着临时指挥权的虎符令牌交给慕容清羽,低声道:“殿下,保重!居庸关守将姓杨,名振武,是老夫旧部,为人忠直,可托付。关内粮草箭矢还算充足,关键是士气!另外……”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玄真道长方才短暂清醒片刻,留下话:梁王府核心卫队‘黑狼骑’的指挥使,是他的远房表侄,当年受过韩家大恩,对梁王暴虐早有不满,或有争取可能。此人名叫韩烈,左颊有一道刀疤。若有机会……或可一试。但务必谨慎!”
韩烈!黑狼骑指挥使!这或许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
慕容清羽牢牢记住,重重点头:“多谢国公爷!京城,就拜托您了!”
他不再多言,翻身上马。动作牵动伤口,传来一阵剧痛,但他眉头都未皱一下。苏晚晴也被一名护卫扶上另一匹温顺的母马。
“出发!” 慕容清羽一声令下。
五百铁骑如同离弦之箭,冲出别院,冲入沉沉的夜幕,向着西北方向的居庸关,疾驰而去!马蹄敲击着官道,发出闷雷般的声响,踏碎了京郊夜晚的宁静,也踏上了命运未卜的征途。
萧煜宸站在别院最高的阁楼上,望着那支迅速消失在夜色中的骑兵队伍,眼神复杂难明。他赌上了五百最精锐的亲卫,赌上了居庸关,也赌上了慕容清羽和苏晚晴这两个“变数”。这一局,是输是赢?
几乎就在慕容清羽出发的同时,一名浑身浴血、几乎脱力的信使,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梁王叛军的前锋大营。
“报——!大将军!急报!朝廷……朝廷派了慕容清羽,亲率五百御前司铁骑,星夜驰援居庸关!预计……预计天明前就能赶到!”
中军大帐内,正在对着地图推演的一位身材魁梧、面容阴鸷、穿着华丽铠甲的老者——正是梁王萧锐——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冰冷的笑意。
“慕容清羽?他果然没死,还投靠了萧煜宸那小兔崽子?” 梁王冷笑,“好啊,正愁没个像样的对手。传令前锋,加速前进,务必在慕容清羽入关之前,赶到居庸关下!本王要亲眼看看,这个前朝余孽,有什么本事,敢来挡本王的刀锋!”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残忍的光芒:“再传令给关内的‘钉子’,慕容清羽一到,立刻制造混乱,伺机打开城门!本王要让他……和他带来的那些御前司走狗,一起葬身在居庸关下!”
“是!” 传令兵飞奔而去。
梁王走到帐外,望着东南方向帝都的夜空,嘴角挂着志在必得的狞笑。居庸关,将是他通往龙椅的第一块垫脚石,而慕容清羽的血,将是祭旗最好的贡品。
夜色深浓,杀气盈野。两支代表着不同立场、不同命运的力量,正朝着同一个地点——居庸关,疯狂地对冲而去!
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深沉,也最为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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