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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堂掀过茉莉风1
徐行从次间入了里间,没看见季泠。
白芨一进屋就看见徐行,被突然到访的他吓了一跳。
徐行问:“你家大人呢?”
白芨立刻将次间通往正堂的隔扇门关起来,压低了声音:“在书房里,与几位大人议事呢。”
“户部哪些大人?”今早进了宫,晚上就传了户部的人来,是不是又发什么,他不知道的?
“两位面生的大人,一位姓汪,一位姓薛,还有章观政和祝大人。”
那就是汪主事和薛主事了。
湖广司照常该有郎中、员外郎各一,主事四。季泠入户部的时候,只有邹庆元、汪昱两位主事。湖广赈灾回来后,季泠升了郎中,主事的位置就空出来两个。
在胡善樘一案期间,季泠与他提起了薛望川,是比章钧龄早一科的进士。后来这薛望川就填了一个湖广司主事的缺儿。
季泠是想回户部了。
“议多久了?”
“好几个时辰了。”
徐行在次间看书等她,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屋外传来交谈声,徐行听见章钧龄的声音,应当是散场了。又过了许久,脚步声愈近,似乎不是季泠。
碧萝进了次间,看见徐行,惊得连忙后退,不小心撞到身后的花几。
徐行手中的书落了几寸,打量须臾又收回眼神。这侍女毛手毛脚,怎能伺候得好她?
碧萝跑进里间又跑出来,正要离开时,突然被徐行叫住,问她是要做什么。碧萝举了举手中的披风解释道:“起风了,祝大人喊奴婢取件衣裳。”
徐行径直起了身,看见桌上的漆盘,又问她:“送的什么进去?”
“大人晚上没用饭,韩嬷嬷吩咐奴婢们煮了桂花赤豆糊给大人垫垫。”
徐行的指尖在书的脊背上下摩挲了几下,碧萝硬着头皮打算告退,手中的披风被冷不丁带走,掀起一阵淡淡的茉莉风。
“户部那几位都走了吗?”碧萝支支吾吾,徐行已经往外走了。
“徐大人!还有祝大人在里面。”“知道了。”
碧萝小跑着赶上去,想要拦住徐行。徐行端着漆盘,回头看了她一眼。
极其平淡的一眼,看似什么情绪都没有,甚至嘴角还有似有若无的笑意,可碧萝无端心中发凉。
徐行一言不发,直往书房走去。
穿过正堂时,往外看去,院里四处灯火已经渐暗。浮云堂真如一小团云,安静沉眠于各色枝叶与彩灯连廊之中。
徐行从前未觉她家如此小,只觉得有一方供两人共饮风月的落处即可。而如今却觉得这院子,堂间,实在狭小逼仄,风吹进来都挤人。
赤豆糊的热气一路飘到书房,绕过那扇墨竹折屏。
睡梦中,季泠闻到了浓浓的桂花味,惺忪睁开眼,入目就是那双沉静的眸子。
“你怎么来了?”季泠趴在手臂上,声音掺着不甚清醒的懒绵。
也可能是见了他就格外放松,不再需要外露自己的强硬。
连枝灯在徐行身后亮着,颀长身影都晕着暖光。她觉着那光像溪流一样,慢慢顺着他的指尖流到她身上。
季泠握住他的拇指,借那一指之力把自己从大梦初醒的迷茫中拉起来。
环顾四周,仅他们两人,季泠才想起方才自己和祝扶春议着正事却睡着了。
下意识张口想问祝扶春人去哪儿了,抬头就见徐行定定看着她。
季泠分明没做坏事,却陡然心虚起来。想来定是因为徐行做过刑部郎中,有几分判官的威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是别自找麻烦的好。
季泠坐起身,仔细嗅了嗅,方才觉那甜甜的桂花味并不是梦中幻境。
“饿了?”季泠惊叹于徐行的洞察,呆愣中点点头。
徐行转身到罗汉床边,茶炉上点着文火,温着那碗放了几刻钟的赤豆糊。
“我方才在和司里的人议事呢,你来的时候,有被他们撞见吗?”
徐行隔着棉布将碗端下来,文火的光没了遮掩,在他脸上动荡着。“没有。”
季泠松了口气,连忙把桌上铺得四散的文书拢在一旁。
徐行见状就要笑话她:“如今是真学乖了,做了五品官,连往日乱丢乱放的习惯都改正了。”
季泠看着是饿极了,调羹也顾不上用,直接沿着碗边嘬了一口,赤豆与桂花的香味在后知后觉的滚烫中漫开,舌根麻了又麻,张着嘴,含也不是,咽也不是,只好呼着气,挥着手给自己扇风。
如此忙乱中,还不忘瞪徐行一眼,为自己囫囵辩解着:“我那不是乱丢乱放,是乱中有序!”
徐行见她终于火急火燎地咽下去,生怕她还继续如此,眼疾手快就将赤豆糊端走,舀了一勺吹了吹,勺边碰了碰唇下的皮肤,温度正合适了。
季泠靠在官帽椅上,一副等着伺候的老爷做派。
“今早去养心殿面圣了?”
季泠就猜到徐行是为此而来。“不用担心,我躲懒这么久,那李太医早把我伤况奏上了。皇上知道我安分了。”
徐行手上的动作不停,目光却锁在她面上。
季泠瞒人的本事他是知道的,他不知被她唬住几回,此番再也不能让她继续诓骗自己。
“说实话。”
季泠咬住调羹,抬眼瞧他,“我没说假话。”
思索间,吞咽后,她还是决定说点该说的:“皇上问起你了。”
调羹收回的速度都放缓了许多,徐行搅动着赤豆糊,方才煨着太久,现下过稠了点。
“问我吏部记档,还有你我的关系。明日你应该就能听到我被都察院、六科那帮人参的消息了。”
季泠说得很轻巧,想要徐行放轻松点,未料徐行直接说:“我已经知道了。”
“下午我与林清许从内阁出来时,听见了。”
徐行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好像是听到无关之人被参奏那般。
季泠想着,大抵是当时养心殿内外的太监们传出去了,当时她那般狼狈,很难不引人注意。
干活之余你一言我一语的,她也有幸成为皇宫千百谈资之一。左不过就是传她伤情、弹劾之类的事情,对时局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徐行又问她:“今夜与哪些人谈事?”
“汪昱,薛望川,祝扶春,章钧龄。”
徐行听着觉得不对,“你手下不是三个主事吗?你喊了章钧龄,怎么没带邹庆元?”季泠召下属来议事,却少了那么一两人,虽不是大事,难免落人口实。
季泠皱了皱眉,“邹庆元,就算我亲自去请他,他也不来,索性少开这个口。”
相比起一点就着的邹庆元,她更喜欢见人就笑的汪昱。
“你做主事时,与他不合,倒也无妨。可如今你是他上司,该要用人的时候,不能耍脾气。”
季泠一听就生气:“我没有。”
徐行见她又要冒火,立刻安抚她,“莫急,我不是在怪你…….我从前听说,湖广司是户部最热闹的所在,我还不信呢。”
季泠倒是被他引去:“怎么说?”
“你说邹庆元是炮仗,外面还有人说,你是火石,汪昱是风。”
季泠起初还不明白,见徐行似笑非笑,这才反应过来,伸手作势要打他,“怎么?还说不是怪我?说来说去的,全是我引的战不成?你就该去看看那邹庆元,从前跟闫有德吵,如今跟我吵,我看他分明就是主事做腻了,想要当大王。”
“其实,邹庆元这样的人反而好掌控,凡事一体即有明暗,这般性子明确的人,你位于高位,却愿意以晚辈之礼相待,让他明白自己受了重视,脑子热起来,就似炮仗一样,卯足劲往前冲着替你做事。”
季泠觉得徐行是局外人,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邹庆元又不只是脾气大这唯一一个缺点,恰是因为这个缺点,他做事就不听劝,一意孤行。
她要讨论开天辟地的事情,邹庆元死板循旧,不适合加入其中。
“好吧!那我后面问问祝扶春,看看他怎么想。”
青瓷碗轻轻落在书案上,碰落随手架在砚台上的笔。
徐行半靠在书案边,一身挡住后方所有案牍疲乏,掌心落在她头上。
“等你回户部后,我替你物色一些新人吧。”徐行话间,身后的赤豆糊顺着碗壁慢慢滑着,朱墨在砚边的毛边纸上晕成红月。
季泠感觉今夜的徐行是不对劲的,虽然毫无端倪,但是太平静了。
比起这样的他,她更愿意他显露一些情绪。
她想起午间韩嬷嬷说,他父母都是喜静的,他也是。
可她喜欢看他因花落风起而翕动的眉间唇角。
徐行见她没回答,便继续说了:“汪昱没主见,邹庆元太有主见,薛望川才升上来,需要时间适应。祝扶春……你满意他,那也不错,毕竟在政务上,事事契合才是最难的。但你需考虑一点,祝扶春是山东司的人,你病休月余,司里没有能顶事的,祝扶春必然将大部分时间放在湖广司,山东司的事务难免耽误。山东司郎中恐有怨言。”
山东司郎中陆屏,生得面善,对他们这些小辈是很和蔼的。季泠对此人印象不错。
“不至于吧?陆大人会这么小心眼?”
徐行解释给她听:“不是针对陆大人,只是,人都是如此。妨碍不到自己时,自然乐意卖个面子给你。结友总比结怨强。可如今你年纪轻轻就和他平起平坐,还坐收渔翁之利,用着他悉心培养的人,他焉能甘心?”
季泠立刻联想到自己,若是她将章钧龄培养成二把手,结果给其他人吃了白食,她铁定要抡着大刀去讨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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