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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
像身后那面墙上挂着的能面一样,那个人无表情地端丽地坐着,醒时也不比睡时显出更多的生气来。爱音坐了有多时了,一动不动像一尊佛,自东堂辉度进入房间以来,对方就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而此前究竟已待了多久,也许也只有一直伴在他身旁低头不语的乙墨才知道。
室内的灯光并不能很好地照到每一处。与爱音关系稍远一些的东堂在向深处走到一半时就止步了。顶上的光离他很近,因而他看到的,总是那张像能面一样的美丽脸庞向阳的一面。而乙墨,在角落,更暗的靠里,他所能凝望的,是他主人阴翳的一半。
现在的爱音,不是演者。观众无法见到不对称的面容在退场时阴阳交替的瞬间。他久久地,静静地坐在那儿,像鬼神对此世仍有留恋一样。
但是东堂的时间是有限的。他无法等到一场漫长得对凡人甚至有些离谱的和解。解决完这边的事情,他还要处理公司那边的要务。于是他单刀直入:“几乎可以确认,他们是同一个人。”
他把手中的材料拿给对方看,养老设施的监控截屏以及学生证件复印件。
“那个D大社会学部的姬川辰美,就是写《山茶自刎》的姬川辰美。”东堂说道,“实际见到他家的书堆以及被问及山茶一书的反应时就知道了。确实是原作者。据观察,他没有同一本书收藏多本的习惯,即便重复,也是不同的装帧和译本,唯独《山茶自刎》多得异常,从他的读书品味来看也并不偏向当下流行,所以十有八九是出版社赠予的样刊。在出道后没有立即推出第二本,有读者猜测作者陷入了瓶颈,那日一见,或许真的如此,并未发现有小成规模的稿件痕迹。而他本人在赶什么学校论文的样子,手边堆的全是社会学参考书。”
“所以,你的判断是?”爱音的声音听起来起伏不大。
“可以放任姬川辰美不管。他调查福利设施,多半出于学习上的原因。即便另有所图,也不成什么问题,这人就是一个小说家而已。”东堂继续说道,“而且在他的房间里,我发现了本社的产品BOX,房间里也没有能够藏Midori的地方。如果他真是几年前在大阪心斋桥店的犯事之人,应该有所回避才对。最后他把我赶走时,也是因为我打扰到他了而不是内心有鬼的样子,神色并不慌张,只是有所不悦。”
爱音听完点了点头,似是默许了这种做法。
东堂正要放心下来的时候,对方却补充道:“但是他不能再深入了。绝对不能打扰到古江老师。”
爱音口中的古江老师指的是已故的古江健三郎。据东堂所知,后者对前者来说,是恩师乃至父亲一般的人。这个“打扰”究竟该怎么理解,东堂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应该是不想让那个人因为爱音自己而背负一些奇怪的恶名。
于是他说,“好的,我知道了。如果真有什么,我会麻烦乙墨的。”
东堂看了眼在暗处的青年,但对方依旧对他没有任何理睬。也没有兴趣去察看声音接收器手环上的文字。
“对了,”爱音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昨天乙墨从面具店回来的时候迟到了。”
通过项圈的电流感知到自己的名字,这时像流浪犬似的平刘海青年才抬起头来,专注地看向爱音的嘴唇。
“他见到了那个很像是带走了Midori的黑卷发青年。”爱音说,“而且与对方交手了。”
“乙墨和那个人交手?”东堂惊讶,因为他知道青年的实力不凡,“结果如何?”
“火警响了,有人帮助他逃走了。他虽然不是乙墨的对手,但确实有战斗的基础,也随身带着武器,是一把改造过的伞。”
“改造伞?”东堂来了兴致,“听起来是能攻也能防的武器。但是火警?”男人看了眼失聪青年和他脖子上的颈环,“这简直就像是知道乙墨的弱点似的。那个逃跑的青年是有同伙或者组织什么的吗?”
“不知。”爱音答,“也许只是碰巧。”
“确实,火警响了就有附近的居民出来,那样乙墨也不方便动手了。但是我有一个疑问。”东堂说,“如果黑卷发青年真的是当年大阪的那个人,他为什么会现在出现在那里?”
乙墨向前移动了几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陌生男人石膏面具的照片和一个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小羊玩偶,递给东堂。
“哦?这是什么?”
回答的人是爱音,“那个青年先去了我们一直光顾的面具店。他似乎在调查这个面具的制作者。然而掌柜也不知道,就为它拍了照片,并交予了乙墨,希望借助我们的智慧一起帮忙的样子。背面写了青年的联络方式。”
听到这里,东堂赶紧把照片翻了个面,上面确实写着Minami以及一串电话号码。
“这不是日本的号码。”东堂瞬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个人是海外的吗。难怪我们一直找不到……或许在当年事发当晚,对方就出国离开了。话说,有了电话,岂不是立刻就能查明对方的身份?”
爱音却摇了摇头,“乙墨已经暴露了。如果帮助他的那个人是他的同伴,那么没准还有更多人,说不定那边也有能力找到我们。而且我们也很在意,照片上面具的那个人是谁?”
“这么一说,是这个理。”东堂仔细端详着相片,“这个男人究竟是谁呢?若是我们先查明的话,也许可以直接以知道了制作者的身份为由把对方约出来。不过即便不查明,现在不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操作吗?”
爱音沉默了。看起来他并不赞同这种做法的样子。
于是没等对方泼冷水,东堂自己干笑两声,转移了话题,“那么这头小羊又是怎么回事?”
“也是那个青年的东西。逃跑时掉的。”爱音答。“是某种机器。你调查一下。”
“我带出去让手下的员工拆掉分析一下好了。放心,会挑个好手做这事。”东堂读出了对方投来的冰冷眼神里的深意,说出了对方的顾虑,“一切小心谨慎,不会让对方反查到我们的。但是如果获得了对方的坐标,您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吗?”
爱音沉默了,似是他的脑内再次有许多意见不合的人吵了起来。
良久,对方终于达成共识,“日后再议。但是天狗的事必须解决。”
“天狗?”东堂笑了,“您说外面那个假天狗吗?那个只是模仿犯吧。放置不管的话,总有一天也会被抓住的。”
“白石凛太郎。”
东堂辉度没想到爱音会在此时重新提起这个名字。
“姬川辰美现在就住在白石凛太郎自杀的房间里吧。”
“是这样没错。”东堂顿了顿,“您还是认为有幽灵作祟告密的可能吗?”
“如果假天狗自首了,但姬川辰美还在继续调查古江老师的话,就把他杀了。”
爱音面无表情地说道。
而东堂辉度还在揣摩这句话的意思。
“通过催眠让模仿犯供认十年前杀害白石凛太郎一事吗。”男人笑了。干裂的笑声不知像是在调侃这实在是太过胡来,还是在嘲讽自己分明已经做过比这更疯狂不人道的事情而还在这里退怯。
“好的,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抓住这个在京都市乱逛的砍人狂魔。”
东堂现在的声音没有任何迷茫了。
他正要准备离开,爱音发话了。
“把乙墨也带上吧。”
“乙墨?”东堂很意外,“他不会听我安排的吧。要知道,只有您能使唤他的。”
“他会的。”回答他的是不可置否的声音。
然后,下一秒,一直蹲坐着的青年起身了,走到了东堂的面前,空洞的眼神里像是随时等待着下一个命令。
“我说你啊……”就没有别的自己的人生想过吗?“算了,没什么。”东堂辉度终究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因为有时就连他都觉得自己被当前的人生所绑架了。
“乙墨我们走,速战速决。不会让你和爱音大人分开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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