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影·聊斋

　　我是追寻一只狐狸的足迹而来到东街市的。
　　这只狐狸叫竽，有些笨，一路都没有发觉我在跟踪它。它初时落脚在一棵枯树的树洞内，后来化成人形，搬去了河边的一栋公寓里居住，我知道，它搬家是因为勾搭上了一个小道士，而这个小道士，就栖身在那条河上的一座河桥的桥洞里。

　　我每天远远注视着它，看它和小道士眉来眼去，我一点都不担心小道士会被它迷了心性，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它那么笨，而那小道士显然比它狡猾多了。
　　我倒是担心它，会被人骗了，做成一条围巾。

　　幸好那小道士也不是坏人，护它平安渡过天劫后，便悄然走了。
　　只是余下的日子，它总是有些失落，经常独自坐在河边惘然。

　　按理说，此时我也该走了，因为它的身上，已经沾染了人类的温暖气息，不用我多管闲事。可是就在我准备离开的那一天，发现它又遇上了另一位男子，并迅速地陷入暧昧……
　　这家伙如此花心，引起了我的好奇，于是我又放下行囊，继续自己观察者的身份。

　　让我们来回顾下那天的情景。

　　那天有些微雨，嗯，湿润的天气令人思春，动物也不例外。
　　它依旧呆呆坐在河堤上想念它的小道士，雨水淋湿了它的皮毛，错了，是长发，它孤零零的身影，衬着河畔的柳树，显得很忧郁。当然，也很诗意。
　　它的忧郁和诗意吸引了众多路过者的目光，不过大多数人只是略微一瞥，就走了。而就在此时，一位撑着伞，经过桥上的男子却停下了脚步，他伫立在桥上，远远望着它。像所有古代被狐狸迷住的书生。

　　男子痴痴望了它许久，最后，它似乎也觉察到了男子的目光，偏过头，疑惑地看了男子一眼，然后又继续自己的沉思。
　　男子被它目光一扫，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接下来却并没有匆匆离去，而是犹豫数秒后走下桥，走上河堤，径直走到它的身旁。

　　男子默默伸过手中雨伞，替它撑住雨丝，自己却暴露在雨中。
　　嗯，那时那刻，那是很优美很有情的一幅画面，悄悄躲在一旁的我都有些感动，而它，在开始的一阵惊讶后，也露出微笑感谢的神情。
　　我就说了，它是一只笨狐狸，不知道人类男子追女的手段有多么狡猾。

　　后面的事情我懒得再看，回家睡觉去了。

　　第二天，我继续观察它，发现它依旧去了河边，不过这次天公不作美，没有下雨，它坐在老地方，心神有些不定，目光老是往桥上飘。以我多年和狐狸们打交道的经验，我敢保证，它这次肯定不是在想那狡猾的小道士。至于在想什么，鬼才知道。
　　昨天那为它撑伞的男子，在它坐下不久后，便也出现在桥上，他看见它，立刻从桥上走下来，微笑着走到它身边，一幅很熟稔的模样。

　　我猜测，我昨天走后，他们应该又聊了很久。
　　男子递给它一根雪糕，它开心地接过，边吃边和男子说着什么，隔着远，我听不清楚，只瞧见它脸上的表情甚是活泼。

　　很好，那一刻我突然坏坏地想，要是我把小道士找回来，让他看看这一幕，他脸上的表情会不会也很活泼呢？
　　哎，不过也难说，修道之人都蛮古怪的，或许小道士看到这一幕，也会开心吧。

　　这般又过了数月，它渐渐已经快彻底忘了小道士，当然，在雷雨天的时刻，或许它还会忆起那丝温暖，我相信。
　　它开始和那男子真的好上了，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一起牵手在桥上散步……

　　这是好事，对一只初入世的狐狸来说，爱恋可以让它的心境柔和。我也替它高兴，虽然它很花心。
　　我只希望它不是所托非人，从而让心底刻上仇恨。

　　对了，说到这一点，我也隐隐约约地担心呢。
　　出于一个捕狐者对狐狸的责任，我暗地里调查过这个男子，却发觉他无根无底，仿佛是突然出现在东街市里一般。

　　难道他象我一样，象那小道士一样，也是浪迹天涯的行旅？或者，是个妖怪或修道者……
　　如果是修道者和妖怪，接近一只狐狸，想干什么呢？

　　人家说恋爱中的女人蠢得像猪，其实我知道那是假象，不管是女人还是狐狸，她们恋爱中或许会显得没智力，但那其实不是她们蠢，而是她们不愿意放弃。
　　我想它也看出了这一点，看出了男子身份的莫测。夜晚宁静的河边，它偶尔又会忧郁地坐在那沉思。

　　某一天夜晚，它沉思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走了出来，我走到它身后，说道：“难道你没有问过他吗？”
　　它对我的突然出现，一点都不惊讶，是的，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我观察它大半年了，就算真是一头猪，也应该知道我的存在。

　　“我怎么问？问他之后，他回答了，然后问我呢？我又该如何回答？”它翻着白眼回答我。
　　“这么说，他也从来没问过你的来历？”我很好奇，这两人是怎么谈恋爱的？莫非真的都是谈风花雪月。
　　“没有，从来没有！”它没好气地说道：“害我编的瞎话一个都没用上。”
　　“这不挺好，他不问你也不问。管他是逃犯还是妖怪，反正你俩彼此彼此。”我开玩笑地说道。
　　“那他要是捕狐者呢？”它突然反问我：“别当我不知道，你们也爱玩这种游戏，嗯，温暖是温暖了，不过我可不喜欢被隐瞒。”

　　我无语。
　　“看来你也不是很笨。”良久，我自嘲道。
　　“不过可以确定，他不是捕狐者。至于别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告诉她。

　　我原本以为它要为这个问题烦恼很久，不料数天之后，它就告诉我：它想通了，管他爱谁是谁，只要他对自己好，就无所谓。
　　“就算他是捕狐者也所谓？”我取笑它。
　　“嗯，就算是捕狐者也无所谓。”它很用力地点点头。

　　这世间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吧，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收拾好行囊，这次我确定要离开。不过离开前的头一天晚上，我来到桥上，我听说，这桥下住了一位年轻僧人，是个修苦行的和尚。他每天晚上都要和一位梦游女子在桥上下棋……
　　直觉告诉我，这年轻僧人或许知道那男子的真实身份。我终究是有些好奇。

　　安静地旁观年轻僧人和梦游女子下完棋，我紧盯着年轻僧人的脸，等待他给我答案。
　　年轻僧人却没理睬我，而是弯腰把棋坪上的黑白棋子一枚枚拾捡入盒内。

　　他低着头，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话：“几年前，我丢了一枚棋子，一直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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