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飞升后

　　宁初自然是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于是他安安分分的在案桌上坐着，静静看着安肆生火，静静看着安肆处理小羊排，静静看着安肆调理汤料。

　　对于这些琐事，后者没有半点儿不耐烦，他甚至还给宁初切了一碗雪梨，就像在照顾一位无所事事的小朋友。宁初原以为自己会有些不适应，但事实却是，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心安理得坐在案桌上吃雪梨。

　　忙活许久，总算把小羊排炖上，安肆擦了擦手，走过来和他并排坐在案桌上。

　　宁初把吃的只剩几块雪梨的碗递过去，道：“辛苦了，吃梨。”

　　安肆把碗推了回来，但却不是嫌弃这吃剩下的几块梨，道：“你吃就好，分‘梨’又唤分‘离’，可不是个好寓意。”

　　宁初失笑道：“你不像是信这个的人，怎么忽然讲究起来了。”

　　安肆许久没有说话，沉默半晌，他看向宁初，认认真真的唤了一声宁初的名字。

　　宁初道：“嗯？”

　　安肆盯着他的眼睛道：“如果你想我留下，你得直接告诉我才行。”

　　宁初转头避开他的视线，看向前方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道：“什么留下？你是要去哪里吗。”

　　安肆道：“你惯会在这种时候装糊涂。”

　　宁初：“……”

　　安肆道：“我是古魔，也是魔物，天生就能感知各类生灵的情绪变化。古往今来，魔物时常会选择在修者情绪消极时趁虚而入，高阶修者自然可以用术法藏起自己的所思所想。但宁初，我是古魔，也是心悦你的人，在这世上，不会有谁比我更懂你。”

　　宁初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下颌，道：“那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安肆点点头道：“我不干预你的事，但一切的前提，必须是你自己乐意才行。”

　　宁初道：“所以，你是知道我心情不佳，才返回的院内，带我去看那棵桂花树。”

　　安肆抬起手，轻轻替他按了按鬓角，道：“是啊，后面给你找点事做，心情是不是就好多了。”

　　宁初点头，的确好了许多，但现在，似乎又不太好了。

　　他慢慢伸出手，向安肆讨了一个短暂的拥抱，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离开，莫名的就……很焦虑。”

　　安肆一边替宁初在背后顺了顺，一边半开玩笑的跟他道：“那我是不是得先自证一下清白，在下虽为古魔，但绝——对——没有给仙君大人施什么蛊惑人心的法术。”

　　宁初立马就被安肆逗乐了，在他颈边狠狠吸了一口后，推开人道：“现在没事了，再不管你的小羊排，等会儿就得糊掉了。”

　　安肆气笑了，道：“子潇仙君真是绝情绝义，用完就丢，主厨大人决定克扣你一根小羊排。”

　　宁初笑道：“你扣吧，我问我的道侣要回来就是。”

　　二人中午不急不慢用了一顿小羊排，对弈几局后，又小憩了片刻，不知不觉便到了申时。

　　再次回到厨房，窗台上的那些许桂花已经晾晒得差不多了。

　　见灶台下的火光还亮着，似是燃了一个下午，宁初有些无聊，便用火钳去翻了翻，谁想竟还真翻出了些东西来。

　　宁初转头唤道：“安肆！”

　　安肆道：“怎么了？”

　　宁初戳着炉灰里那个圆滚滚的物件，眉眼弯弯道：“你还烤了地瓜！”

　　灶台的下方刻着一个隐蔽的法阵，即使地瓜已经被烤得有些软乎乎了，但依旧没有一丝香气溢出来，可见对方保密工作做得极好。

　　安肆故作懊恼的道：“没想到我都藏得这么隐蔽了，竟还能叫仙君大人找到，仙君可真是太厉害了啊。”

　　宁初抬头看他，笑问道：“现在可以吃吗？”

　　安肆从他手里接过火钳，道：“再等等吧，虽然现在也可以吃，但还是再烤久一些比较好，你不是喜欢吃焦一点的么。”

　　闻言，宁初蹲在地上没有做声。

　　安肆道：“那我现在给你拿出来？”

　　宁初摇了摇头，道：“不用，再烤会儿吧。我只是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很少关注到你特别喜欢什么东西。”

　　从十年前到现在，安肆表现得似乎对什么都有点儿兴趣，但也只是有点兴趣而已，宁初从未见过他对哪个事物爱不释手的模样。

　　安肆笑道：“鱼，豆腐，你不是都知道的。又或许，我真心喜欢的东西本来就很少。”

　　宁初微微一愣，心里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但同时又有些疑惑。在自己的印象中，安肆就像他的名一般，肆意潇洒，幽默有趣，看起来实在不像一个对万物漠然之人。

　　二人在厨房忙活了会儿，又吃了几个烤得焦香的红薯，等离开小院回到啼蒲观外的大街上，上空早已被昏昏沉沉的暮色笼罩。

　　环视四周，街道两边的赌场比白日里更加热闹，每家赌场门外都挂上了照明的红灯笼，从街头望去街尾，就像半空中悬了两条发光的血线。

　　宁初下意识看向啼蒲观门口，随即松了口气，还好白日里的那两条队伍已经散了，这会儿就连道观的大门都是虚掩着的，看来里面也不会有多少人。

　　安肆道：“进去看看。”

　　宁初点头道：“好。”

　　推开啼蒲观虚掩着的大门，观内一片漆黑，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烛光。宁初引了灵火至左右两边的石灯后，这才得以看清院内道观的全貌。

　　前方的台面上供着一尊不知名的神像，宁初只能勉强认出坐在上面的是位女仙长，再看神像身上的色泽和空气中隐隐飘着的红漆味，想必这神像也是近日才被人匆匆忙忙赶工出来的。而道观的四周，便挂着几幅从画铺取来的山水画，奇怪的是不止室内，就连室外都挂了好几张。

　　供桌前，安肆随手抛了个橘子给他，道：“尝尝看，还挺新鲜的。”

　　宁初还没看清是什么，就下意识把橘子接到了手里，哭笑不得道：“这是贡品，用之前至少还是跟这里的主人家打个招呼吧。”

　　安肆挑着碗里的几个李子，道：“放心吧，这间道观没有主人，东西都是自取自用。如果一定要找个主人家出来，那就顾溜溜吧。”

　　宁初有些诧异道：“她？”

　　安肆道：“嗯，这里的水果每日都由她那边的人运送换下，我想想她当时怎么说来着……对了，送点东西给赌鬼们，然后给自己置换些好运气回来。”

　　宁初点了点头，这倒的确很符合顾溜溜的为人，求人不如求己。

　　不过，赌鬼们都是希望自己在赌场上逢赌必赢的，也难怪白日里那么多人，这里的供桌上还能剩下这许多水果。

　　橘子皮一被拨开，这观内的味道就好闻多了，只是目前这章子该去哪里盖，至今还没个头绪。宁初问：“那这间道观里，有厢房之类落脚的地方吗？”

　　安肆摇了摇头道：“没有。”

　　宁初思索片刻，觉得有些奇怪，如果这盖章的地方同皮影戏里的故事相符，皇帝将道人请至道观后，应该是有给对方准备住处的才对，否则后面囚禁道人、道人遇见小鸟的故事又从何处展开？

　　除非……

　　思索片刻，宁初行至屋内的几幅画前驻足，随即将画一一取下前后查看。之后又行至屋外，重复一边屋内的行径，顿时豁然开朗。

　　宁初唤道：“安肆！”

　　安肆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道：“来，吃李子。”

　　宁初失笑道：“好了，你自己吃吧。我只是想问问你，如果郁城不能御空的话，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可以从上空看见这道观的全景。”

　　安肆摸了摸鼻子，回答得有些吞吞吐吐：“这个么……其实也不是没有，不过……”

　　宁初道：“不过什么？”

　　安肆道：“只有我不受这里的御空限制，如果你想要到上空看道观的全景，就只有……”

　　说到这里，他眨了眨眼看向宁初，满脸的无辜。

　　宁初心道，难怪某人今晚一直都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只专注于那些吃食，原是在这儿等着。不过他也不戳穿，只微笑道：“那就有劳宫主大人抱我上去看看了。”

　　闻言，安肆是肉眼可见的愉悦，当即屈尊弯腰、双手下放道：“仙君大人有请，您坐稳，起驾喽！”

　　宁初笑着环上安肆后颈，随他升至高空之上，再往下看时，心中猜想便已得到验证。

　　他起先以为盖章的地点设在啼蒲观，是为讲述那道人与蓝色小鸟的故事，却没想到这其中真正要讲述的，是那位皇帝最原始的意图。

　　下方道观的建筑布景就像一个简易的阵图，其目的就是封死道观的各个方位，形成一个隐蔽的牢笼。其邪恶之处在于，阵法会从开启之日起，源源不断的抽取阵内修士的气运灵力，而普通人在这里待久了，便会折损寿数、病痛不断。

　　由此可见，那故事中的皇帝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将道人囚于此处。其目的为何，暂不可知。但对那道人，皇帝绝对是没有多少尊崇在心里的。

　　安肆挑眉道：“猜出来了？”

　　宁初点头道：“嗯，皇帝想要抽取那位道人的气运，所以早早就在观内布下了囚禁的阵法。不过古往今来，使用这类禁术的人早晚都会受到阵术反噬，想必那位皇帝最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安肆道：“你似乎很相信善恶有报一说。”

　　宁初顿了顿，道：“至少现在的世道是这样，你那个时期是不是要乱得多？”

　　他指的是千年前的大祸乱时期，相比当下，那个时候应该也无所谓什么禁术不禁术，只要是还活着，谁还管自己以后什么下场，能晚点见阎王就不错了。

　　安肆道：“或许吧，我不是很记得那时候的事。印象最深的，可能就是过年那天，各族都会休战。”

　　看出安肆不想多提，宁初也不勉强，从怀中取出两张邀请函，道：“所以，现在我们该去找谁盖章呢？”

　　安肆看了他半晌，道：“你不是知道么，不然怎么会在那几幅画前面站那么久。”

　　宁初道：“自然是宫主大人可靠许多，故而想要跟你确认一下。”

　　安肆笑道：“不用确认了，你猜的没错，那几幅画反面的墨痕合起来就是一个红章。你把邀请函对着下面，我直接帮你投上来，也免得你再跑一趟了。”

　　宁初自是照做，没一会儿，邀请函上又多了一个新的红章。

　　正想着后面要不要直接回乐千楼，啼蒲观的另一边街道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宁初下意识向那处投去一瞥，只见一位穿着紫色衣衫的半大少年单手叉腰，极其嚣张的踹翻了地上的铁盆。而那少年的对立面，则是一众还不到成人膝盖高的小妖。

　　再定睛一看，宁初当即愣住。

　　众妖前方，叫嚣得仿佛郁城一霸的，不正是他家那三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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