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本是池中鱼(1)
江夜病得更重了。
江夜作为一方尊神,且不说有仙锁护着,小灾小难没有,大灾大难也不足为惧,更是身份尊贵,凡与他相关的事情,事无巨细,均要有人照料,以确保他的安危。偏生是这一次,不过是去了一次凡间,就染上这么重的病,叫人心生疑虑。
听闻江夜病重的消息,祈福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碍于南司官和宋将军府那一层,祈福纵然对宋醉有千般万般的不满,也不至于当面发作,该有的礼数照常不会落下。
到达禹岁宫后,祈福着手命人将江夜送去了后殿的解忧池里泡着。解忧池就是原本给上阳莫白疗伤的药池,方神专设,这个名字,最开始还是江深起的。
这一切业已停当后,祈福向宋醉行礼道:“近日,有劳宋仙君照料如故了。”
宋醉作揖,礼数体面那一套很是妥当:“娘娘言重,能够为储君方神侍疾,是小仙的福分。”
祈福道:“宋仙君为人太过谦卑了,既能得南司官的赏识,想来,自然是有令人刮目相待之处的。”
宋醉一笑置之,不予评论。
祈福道:“近几日昭合瘟疫得以掌控,远畿洪水所致的灾害也在逐渐恢复,人们已被安顿下来,回归原本的生活。遣派在凡间的贺听淮,今日就会返回仙宫。这几日有劳宋仙君,接下来的事情,就由贺听淮来做吧,宋仙君也好趁这个当口,和南华那几位仙君,好好叙叙旧。”
宋醉软硬不吃,委婉地回绝了:“娘娘不知,我行医万年,一直以来都有一个习惯,就是起先瞧了病的人,无论如何,都要治到他康健,方可安心离去。我知我的医术并不高明,但是我既然为方神殿下看了病,就希望能看着他无恙如初。况且我留于此处,并不添生麻烦,我和贺听淮也有交情,如果是我和贺仙君的话,一同侍疾,也无妨,娘娘说是吗?”
祈福咽了下,哑然片刻,心想要是留你在这里,往后会发生什么还不可预料,不如趁着江夜人事不省,赶忙把人支走了,到时候天高皇帝远,管江夜是痴情种还是薄情郎,都无可奈何。
不过,祈福没想到宋醉行医看病还有这么个习惯。贸然让人不要看病又十分奇怪,况且宋醉的医术所有人有目共睹,虽然名声不大,但真功夫还是实打实的。
祈福迟疑片刻。
见她疑虑重重,宋醉奇怪道:“宸妃娘娘,是还有什么担忧吗?莫不是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使得宸妃娘娘不愿意信任我?”
祈福忙道:“宋仙君言重。只是我敬佩于宋仙君的胸怀,解了昭合之难,不留姓名不求功绩,如故何德何能,结识宋仙君这样的朋友。那就有劳了。”
宋醉作揖,道:“娘娘放心,我必定献上毕生所学,穷尽浑身解数,保储君方神安然无恙。”
*
祈福离开后,宋醉便下令,遣散了殿内所有的仙侍,独自掌灯灭了香炉,抬手施法掩了门窗,复行到池前。
江夜背对着他,身上穿着暗色的里衣。
殿外寒风四起,殿内温香氤氲。
宋醉褪去鞋靴,踏上玉阶,不多时就走到了江夜身侧。
他在池边坐下,将灯盏放置一旁,夜风顺着门窗的缝隙吹了进来,殿内的烛火几经明灭,仍然摇曳。烛火的光影错落的覆盖着,乍一看像是什么墨色竹叶画。
宋醉抬手,轻抚上江夜的额头。
不多时,他蹙眉收回手。
这灵力灵脉的生相,实在是太复杂诡谲了。
就好像归灵这一种毒,在江夜体内自成一派,逐渐壮大成了可以撼动仙锁灵力的存在。不过,这不大可能,那毕竟是青龙方神的仙锁,那这么容易就能被撼动。
宋醉忽然想起,其实江夜原本身上就有两股灵力,一股是来自青龙仙锁的,一股是来自他自身灵脉的。
会不会是这两股灵力相冲突,才导致归灵有机可乘,从而加剧病情?
就这么想着,宋醉起身,走到步入池水的玉阶,撩起衣衫走了进去。温热舒适的池水逐步漫过他的腰际,衣服全被浸透,他索性也不把衣服高高举着了,徒劳无功。
他走过去,池水随着他的每一步动作,都泛起不同形状的涟漪,但大同小异。江夜就安然靠在解忧池的另一头,像是睡着了一样。
宋醉终于走到江夜面前。
他先是为江夜摘去了面具,旋即抬手解开了江夜的上衣,江夜的胸膛与双臂,就这么□□地暴露在宋醉面前。
宋醉忽然脚下一滑,好在稳得及时,才不至于摔进池水里成了落汤鸡。他定定神,抬手在江夜的肩膀上点了个点,随后往后撤几步,双手施灵,做了一个似阵法又似符文的东西。不久,那泛着灵光的图案随着宋醉双手的分离而分散,碎成了许多似星子一般的灵物,飘飘然向江夜飞去。
那些“星子”无声潜入江夜体内,旋即,自江夜的心口处,亮起了一个金色的光,那光随即延展出去,描绘出了江夜灵脉的轮廓。
这道道金光显示,仙锁没有问题,灵脉没有问题,一切貌似都安然无恙。
宋醉不急不躁,当是静静地等待着什么发生或者出现。
忽然,自仙锁的位置出现了一道裂纹,但这裂纹并不在仙锁之上,而是仙锁之外的一道屏障。那裂纹愈来愈大,变得长而深,像是被人剜了一刀,刀口极深,刀法也很残忍。
这应该就是江夜的旧伤了。不是松周海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伤,是真正被掩盖起来的伤口。
江夜说过,他之所以能成为方神,是因为换了江深的仙锁。换仙锁的方式也简单粗暴,就是把江深的仙锁剖出来,再给江夜换上。
那么这道至今都尚未完全愈合、留疤至深的伤,估计就是那个时候造成的。
宋醉表情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又往后退了几步,旋即开始往下沉,也不管衣袍会不会被浸湿,不管什么落汤鸡了。直到池水漫至他的下颔,他的头发也被池水浸染,他才停下,放开双手,尽量让自己在池水保持平衡。
他在池水里解开自己的上衣,在水中轻轻一松手,衣裳就慢吞吞地顺着涟漪和水波飘向另外的方向了。
他的身体在池水中得以浮现。如果江夜能看到这一幕的话,就会发现,宋醉肌肤的颜色,还有那些温度和触感,其实和他梦里的相差无几。
宋醉闭上眼睛,屏气凝神,放松身体,开始往池水里输送自己的灵气。
这些灵气融入池水中,搅得解忧池池面生了一些涟漪,如同海中倒映的星河,随波浪起伏,久久未能平复。那些灵力同池水中世间罕有的灵气一起,汇聚到了江夜的身边,形成了一个星河漫迹般的圈。
圆圈越汇聚越大,加之宋醉灵力的递送,解忧池愈合病症的作用与效果在这一刻几乎达到顶峰。
随着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江夜终于有了要醒过来的迹象。他剑眉微蹙,鼻翼翕动。
宋醉早就察觉到,他的灵力,对江夜有很好的治愈作用。从前在南山南和般夏时是这样,如今也还是这样。
慢慢地,灵力从他手中断去,而他人就像是脱力了一样,任由池水沉浮,将他拉进水里。
江夜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宋醉往池水里下沉,溺水一般,双目紧闭。
可是他却没有任何溺水的挣扎与痛苦,十分平静,平静到让江夜感到……心痛。
江夜慌忙向前,伸手拉住了宋醉,一把将人从水里拽了出来,扯进自己怀里。
他急切地叫了两声“离人”,无人应答后,又探了灵气,确保没什么宋醉并没有出什么大事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高度紧张的注意得以扩散,他眼前不再只是要沉入池底的宋醉,而是更多。
肌肤相触的感觉传来时,他才发现,自己和宋醉的上身都没有穿里衣。
江夜喉结上下滚动一次。
*
待江夜与宋醉穿戴好,回到禹岁宫时,贺枝就已经从昭合赶回来了。
贺枝复回仙宫,就说明,昭合的瘟疫即将告一段落。因病死去的人再也无法救治,于这场瘟疫殚精竭虑的人,也要被赐仙官了。从此死生荣华,都已落定。
贺枝已经给宋醉看过,结论就是,宋醉这几天操劳过度而休息过少,现在这样是劳累的,只是在睡觉,睡醒了就没问题了。
贺枝说完了宋醉的情况后,黑灯瞎火三更半夜,依旧杵在禹岁宫里,一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江夜一直在看着宋醉,眼神不曾偏移过一寸,好久才注意到贺枝还在禹岁宫站着,才偏头问:“怎么还在这?”
贺枝作揖:“殿下,我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讲。”
贺枝道:“殿下,您方才一直看着宋离人,是为何?”
江夜不答。
见他不答,贺枝并不奇怪,又道:“恕我直言,殿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殿下心悦于宋离人,假也不假?”
江夜闭目养神,看不出神色。他确实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该怎么去回答。他有刻意掩人耳目,也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真相总有被戳破的那天,不过他委实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还这么突然。
江夜索性也不装了,毕竟贺枝没什么好欺骗的。他道:“不假。”想了想,又说,“很明显吗?”
贺枝道:“方神殿下,您难道不知道吗?”他巧妙地卖了个关子。
“什么?”
贺枝道:“如果你有某个想法,那么无论如何,都会被看出来。因为只要你这么想,你就会这么做。”
江夜俯身给宋醉掖好被子,说:“照你这么说,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了?”
贺枝道:“倒也不是。”
江夜端坐宋醉床前,深沉地看着宋醉,姿态显得尤为平静。
迦南香弥漫,寅时的柝声传了进来,窗外寒风呼啸,彰示着这时节反常的一切。
新的一天即将来临,尚未能有准确的消息,说明东境这种异常的气候到底什么时候结束。
江夜忽然开口,道:“那你说说,他知道吗?”
贺枝反应了会,才知道这个“他”就是宋醉。
贺枝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方神殿下,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江夜没再答复,贺枝说完最后一句,便也就作揖离开了。
江夜久久地看着陷入沉睡的宋醉,情不自禁,抬手抚上他的面庞。他的手很轻,轻到克制,克制到好像在颤抖。
既然他们都能看得出来,为何偏偏你什么都察觉不到?
江夜心想。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