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垂青[快穿]

　　【那支蒙拉一世第十二年，8月1日，天气晴】

　　【 两个月前的那场连绵半月的雷暴，终究给我的身体留下了后患。我已经不如从前健壮，臂膀也没那么有力了，大病的印记将伴随我终生。

　　我今日傍晚，久违地又听见了那条人鱼的歌唱，哦，有件事情我忘了记录在日记里：暴雨结束后再也看不见他的某日清晨，我叹息着从干草堆上醒来，依照《奥德赛》里对神话的记载，给他取名叫塞壬。

　　还请您不要奇怪，我曾听那支蒙拉王说过，人鱼只有一种声调，不可能用声音传递信息，所以我最开始也没有怀疑他是人鱼，直到我将听过的无字歌谣与他的神秘身影结合在一起，我才明白过来，他是特殊的。

　　之前我说到哪儿了？

　　对了，是我傍晚时听到他的歌声，这次他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某种急切和不安，希望早些见到我，于是我气喘吁吁地跑下山崖去海边见他。

　　没想到，他这次完全没有躲避我的目光，半立在浅海里，神情焦急，身边瘫倒着另一条人鱼。

　　他的长相很貌美，是我见过绝无仅有的动人，即使放在我旅行过的七个城邦，他也是美的共识。

　　他朝我弯下象牙般散发着柔光的半躯，像在鞠躬，把身边的那条比他大得多的雄性人鱼朝我推过来，然后再次看向我，眼里发红，隐约带着泪花。

　　这时我才发现，他的腰上竟然缠着一圈圈明显是人工造物的锈蚀青铜链，将他的左小臂和手指紧紧束缚在背后不能有丝毫动弹，我不知有多么震惊和心痛，忍不住朝他走去，去拿那条从他身后延伸出来的长长链子，试了几下，扯不动。

　　他扯上来给我看，我想他自觉得有求于我，但凡我这时候表现出任何好奇或是要求，他都会满足。

　　我看到那个令我厌恶透了的东西——一个比成人脑袋还大一倍半的硕大石球。我难以想象，这么多年，他是如何背负着这么沉重的枷锁在海里过活的。他曾经遭受过囚禁，承受着比他人更难耐的艰苦，却孕育出常人难以做到的善意和温柔，这是何等的不公平。

　　如果能祈求命运对他的偏爱，那我必会这么做。

　　我弯腰低头仔细地帮他从背后察看那个链结，他好像很不安，不敢将没有防备的后背暴露在我面前太久，总有轻微的挣扎。

　　我小声安抚着他，大概声音的情绪对他而言很有感染力，他安静了很多。

　　不多时，我找到窍门，用绑在腿上的小刀刮去粘合的锈迹，插在缝隙里撬起了系死的结，拆开所有圈数，还他的左手以自由。

　　他没想到困扰他多年的束缚就这样轻易地消失了，惊讶地望着我。

　　他的左臂和生锈的机械一样僵硬，移动很艰难，距离完善的使用还需要时间。我看到他腰上被锈迹腐蚀的皮肤，链子的印记是黑灰色的，交叉错叠仿佛深入骨髓，显现着妖异而禁忌的美。

　　这使我不禁感慨，他不论怎样，都是美的。

　　后来，他又再次请求我帮他看那条体型更大的淡紫尾雄人鱼。

　　我不是什么医生，但也有很多见闻，旅行中各式自救也都熟练，但这条人鱼的鱼尾伤口已经腐烂，里面的血肉组织好像被什么微生物寄生了，感染成白绿色，非常可怕，这属于人类目前无法救治的疾病种类之一，我用刀子向他示意，除了割断这条人鱼的鱼尾并及时止血，我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流泪了，用摇头告诉我不行。

　　我这才醒悟过来，没有了鱼尾的人鱼要如何在群青海里生活呢？

　　他失落地带着那条昏迷不醒的人鱼回去了。

　　那天晚上，他又不辞辛苦带过来另外七条，全都是在伤口上出现了白绿色感染的症状，无一不是浸润了五脏六腑，或是伤口在鱼尾上，救不回来。

　　他看起来好绝望。

　　夜里，我躺在洞里，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就想起他无助地看着我的神情。

　　半夜刚过的时分，我听见海上有凄厉的尖啸声，似乎是人鱼群在给死者送行，尖啸声只持续了短短一段时间，中间有节奏地停顿了十四次，我猜，是死了十五条人鱼。

　　最后是他独自献唱的挽歌，旋律凄美感伤，微微点点地远逝。

　　我听着他的歌声停止，余音仿佛还在绕梁，恍恍然，摸到自己满脸是泪。 】

　　…

　　群青海里的大范围感染事件杀死了太多人鱼，好几个好战的族群在经此一劫之后元气大伤。

　　林青所在的族群也不好受，五年休养生息，成员数量方突破四十，其中十余条都是小人鱼，生活能力还不完善。

　　这一劫让族群死去了十五条成年的大人鱼，其中四条，还是最精壮的雄性。

　　包括它们的首领，崖。

　　半个星期前崖率领着浪、峦、飓风和另外十八条人鱼去与另一个人鱼族群争夺领地，战斗的厮杀很凶残，活下来的人鱼全都挂了彩，伤口引发了感染，他们在这场感染中无人生还。

　　族群里只剩二十二条人鱼了。

　　崖在临死前，抓住林青的手腕，撕下鱼尾上一片硕大的紫色鳞片交给他。

　　那块鳞片的颜色较其余的更深，是晶莹剔透的嫣紫色。

　　林青看出崖无光双眼里最后的期望，它希望林青继任族群的首领。

　　可为什么是他呢？

　　不是断臂“雷”，不是残耳“鲨”？

　　为死者送行的简单葬礼举行完毕，林青按照人鱼的族规亲手将所有人鱼的尸体带至海底，轻轻平放在沙面上，用手一一盖上它们的眼睑，冰凉的唇在死者的眼皮上印下最后一吻。

　　人鱼的世界有时与人世一般，共通了送别的仪式。

　　林青正式成为族群首领，他的名称也将成为族群的名称。

　　为了严肃，他将原本简短的两个动作扩充成十三个动作，繁复了不少，整体风格和林青自己的习惯一致，优美而大气。

　　雷和鲨对他表示了臣服。

　　深海里，二十一条人鱼朝林青聚拢游来，纷纷将它们的侧脸颊贴在林青的鱼尾上，左手模仿林青从前被捆缚的姿势背到身后，表示收起利器，释放善意与尊重。

　　这个肢体语言是林青带来的造物。

　　和以前的人鱼首领有一点明显的区别，在林青的统领下，有关“和平”与“友善”的元素大大增加，合作取代战争成为主流。

　　鲨将侧脸贴在林青的鱼尾上很久很久，以此代表对他的依恋。

　　雷的性格比鲨粗糙得多，不太好意思和他一样做法，在旁边呆看着，又显得有些傻乎乎。

　　林青借这时询问它，崖将首领之位传给他的原因是什么。

　　雷用舞蹈做解释。

　　{ 飓风的建议，交给你 }

　　{ 我听到它对崖说，你有我们所没有的理性，这是人类智慧的来源 }

　　林青微微讶然，老人鱼飓风对他的称赞，在人鱼的表达范围内是很高的，旋即他又在心里想到一些冷幽默的话。

　　（飓风也不知道）

　　（人类的理性其实有限）

　　…

　　群青海近海的霸主人鱼群落，“刺”聚集地。

　　首领刺与几条紫尾炫目的雄性人鱼聚集在一起，讨论起周围的人鱼群情况。

　　它们的族群非常强大，除了首领还有另外几条人鱼也都是强大的紫尾血统，每年都会吸引最优质的雌性人鱼在发情季留下，给它们生育更多的紫尾血统小人鱼。

　　刺首领很明白，因为它们无可置疑的霸主实力，这十年近海都没有人鱼族群敢来挑衅它们，零星的正面冲突都以一面倒的屠杀结束，致使它的族群成为这场大感染中的最大赢家——没有族员身上有新伤口，感染的杀伤力对它们来说是“零”。

　　刺召集紫尾族人开会，目的是趁机扩大族群的地盘，吞并旁边的小族群。

　　它们的交流比较晦涩，因而持续了一整天。

　　有一条紫尾提到，它得知生有峭壁的那一段海滩边，有一个弱小的人鱼族群刚刚死去了首领，葬礼举行得十分仓促，也不知它们是否能够成功完成权力交接。

　　紫尾表示，{ 大可能，族群内在动荡 }

　　刺很认可它的观点。

　　草率的权力交接往往引起不安，这正给弱小的族群雪上加霜。

　　{ 如果它们没有较好的领导者，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

　　强悍的武力和人数优势给刺的族群以自信，它们商讨结束后，出动了半个族群，长驱直入峭壁边海，死去的崖的族群地盘。

　　抵达了目的地，刺却愣住，因为事情并不如紫尾所说。

　　被感染事件大伤元气的弱小族群只剩下二十左右的族员，但却井然有序，组织得不差。

　　面对刺部落的入侵，二十一条人鱼排开战备阵列。

　　断臂和残耳一左一右站在前方。

　　片刻后，人鱼群让开一条道路，体型略小的林青来到了最前面。

　　林青了解过周围的人鱼部落情形，看到来的是刺部落，自知冲突讨不了什么好，况且造成受伤很可能会被感染夺去生命。

　　因此他将左手背到身后，示意对方，希望能够谈判。

　　刺鱼却忽略了林青的手势，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林青看。

　　这样的眼神引起了鲨的不悦，它有点暴脾气，龇牙对着比他强大数倍的紫尾刺，露出嗜血捍卫林青的表情。

　　刺部落里的几个紫尾也旁若无鱼地开始讨论起来。

　　{ 这条首领是谁？之前战斗时没见过 }

　　{ 被崖藏得很好的人鱼，好生漂亮 }

　　刺直勾勾的眼神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稍稍收敛，就比划出几个动作，传达出极其不礼貌的涵义。

　　{ 可以谈，你有女性亲戚吗，有多少 }

　　这是很赤/裸的侮辱，在身为首领的林青的族群面前，摆出交/配挑选般的态度。

　　林青的眼神冷了几寸，他不可能忍受这样的轻贱。

　　这五年多他熟练地掌握了用人鱼喉咙歌唱的技巧，如果他拼死相搏，纵然是刺也不会讨到好。

　　他直接展示了自己的威慑力。

　　他说话了，用无字的音节表示他的怒火不可轻易承受。

　　音波在海水中散开。

　　刺部落的人鱼仿佛五雷轰顶，极其愕然地张大嘴看着林青。

　　在群青海的生活里，曾经仅仅只能做到辅助的【歌姬夜猫】被人鱼态的林青磨砺得更加出神入化，他现在能够稳定地发挥出单凭情绪传递就能造成杀伤力的声音。

　　愤怒的声音，在刺一众人鱼耳朵里听起来，稍有刺痛感，躯体如同被针刺时的骤然绷紧；听在林青这边的同部落人鱼耳里，则像血管里滚动了一团燃烧的火焰，让它们的战斗欲望都有些沸腾起来。

　　林青看到刺那边受到了惊吓，有种明悟感，于是以更强硬的态势施加压迫。

　　{ 滚开！速速滚开！ }

　　{ 若再不走 }

　　{ 死—— }

　　他的声音变得非常尖锐，如同飞射的利箭刺穿心脏，造成穿心的剧痛。

　　刺本能地恐惧超出它理解的事物，在加强的威慑下开始畏缩。

　　刺一畏缩，它的族民们即使原来没那么害怕，现在害怕感也一下子涌出来了，嘈杂的凄厉叫声在人鱼群中此起彼伏地交响，声音乱哄哄地聚集到一定程度时，它们一哄而散。

　　首领刺被裹挟在逃离的群体中间，隐约觉得这样不好，却来不及调整军心，无从制止，只得“顺流而下”。

　　目送来势汹汹的敌人夹着尾巴溜走的背影，林青的部落里人鱼们兴奋地舞蹈起来。

　　林青却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他知道自己只是用一点小智慧吓走了刺。

　　等对面回过神来，决计少不了对林青部落的试探，一旦试探出林青外强中干，对付不了多少人鱼，便会掉头重返。

　　到时候，会唱歌的林青又会被它们当作怎样的战利品呢？

　　林青不得不想到，离开这片海域的时刻也许就在不远的明天。

　　***《奥德赛》***
　　即地球文明中的真实《奥德赛》，其中有俄底修斯/尤利斯希/奥德赛出海遇到塞壬的片段，萝北在此借用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