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萤

　　得到奶奶生病的消息，是下午放学时，爷爷急匆匆地来寻轩怡。那时，轩怡刚回到宿舍，便听见楼下传达室老白叫着自己的名字，说家里来人，奶奶生病，要她赶紧回去。
　　轩怡顾不得整理，丢下书包便冲了出去，直到跑到传达室外，才发觉自己顶着细雨已然奔跑了一路。传达室旁，爷爷正撑着伞焦急地等待，全然不顾脚下的水洼，不知所措地在原地来回踩踏。他一身的衣服湿透，鞋子上沾满了泥水，塌着的肩膀上挂着脑袋，全然没有了村长该有的形象。
　　“奶奶怎么了？”轩怡扑到爷爷的身边，迫不及待地问。
　　“应该还是胃痛，在床上躺了一天了。”爷爷的话里透着焦急。
　　“看医生了么？”轩怡问。
　　爷爷摇了摇头，“都老毛病了，看医生也没用。”
　　轩怡还要在再问，却是被爷爷伸手给拦住，“我们先回去，有什么话路上说。”
　　于是，轩怡接过爷爷手中的伞，和爷爷一起往家里赶。
　　两人心中急切，都加快了脚步，只是没走出多远，轩怡便察觉到身边的爷爷呼吸加重，步伐有点儿跟不上自己。
　　轩怡只得放慢脚步，伸手将爷爷扶住。
　　爷爷看了眼轩怡，默默地叹了口气。
　　“你奶奶想喝粥，想喝粥。”一路上，爷爷不时地对轩怡唠叨。只是这声音混杂着雨声，听在焦躁的轩怡耳里，总是不清。轩怡也无暇顾及身边的爷爷，几乎是拉着他，在他最大的可能下，快步前行。
　　一回到家，轩怡顾不得身上的雨水，直奔奶奶的房间。奶奶的屋里，一如屋外的冷，紧闭的门窗，隔绝着外界，一片阴暗中寂静无声，就好像在阴冷潮湿的地洞里，不见五指。
　　轩怡寻着灯点亮，直到走到奶奶的床边，才看清她的模样。似乎疼痛依旧，奶奶蜷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从轩怡的方向看去，厚重的棉花被里，一头的苍白露出。
　　身后跟进来的爷爷抱怨，“怎么把灯给关了。”
　　奶奶听到了人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朝着轩怡和爷爷的方向看去，“是轩啊，你怎么回来啦？”奶奶认出人来，翻了个身正躺，作势要从床上坐起来。
　　“奶奶，还疼么？”轩怡将床头的灯也点亮，屋子里顿时亮堂了起来。轩怡坐到床边，将手探进奶奶的被窝。被窝里一片湿寒，哪里还有一点儿温度。
　　“已经不那么疼了。”奶奶挣扎着起身，装着好起来的样子，“刚才想睡会觉，就把灯给关了。”
　　“你奶奶想吃粥，可这灶里的火太小，我想把它弄大点，可不知怎么搞的，弄着弄着，怎么就弄没了。”身边的爷爷埋怨着自己，内疚地说。
　　“那你叫我呀，这下好了，没有了煤火，点煤球可没法快。”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要起身下床。
　　“奶奶，你躺着，我来吧。”轩怡止住了奶奶，将她扶回床上躺好，又将被子盖在她身上，将四周的被子压好，才起身去厨房。
　　灶台里没有一点火星，连灶膛壁也感觉不到一丝余温。轩怡借着灯光，拿着火钳在灶台里拨弄。灶膛里一片凌乱，夹碎的煤渣散落各处，废渣口处还放着一个全新的煤球，想必是爷爷试着点火，却无所得。
　　还好点煤球是轩怡会干的事，小时候看着保姆做饭，以玩火为乐的他充满着好奇，在这事上倒是无师自通，常帮着保姆生火。如今城里早用上了罐装煤气，倒是没人会点蜂窝煤了。
　　要想快速地将蜂窝煤点燃，最好的方法是引一个烧得通红的煤球，也就是煤火。轩怡拿着火钳，将废渣口处的那个蜂窝煤夹起，从厨房出来，去寻爷爷。自家没有，便是要向别家去换，要换煤火，还得要爷爷出马，最为便利。
　　房间里，爷爷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陪着奶奶，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手牵着手坐着，十分地安详。
　　轩怡进来时，一阵心急火燎，却被这安详的氛围一下子平复了心情，不由地放慢了手脚。她向爷爷说明了来意，爷爷立即起身，拉着轩怡上楼。
　　烧红了的蜂窝煤很快就换了来，轩怡将灶壁内的残渣清理干净，将烧红的煤球放进灶膛，再在它的上面加些新的煤球。她一手拿着扇子，一手拎着从灶台边地上拿起的油壶，一边轻轻地向着灶膛扇风，一边观察着火势，小心地往灶膛里加火油。
　　火很快就起了来，轩怡小心地扇着扇子，控制着火势，让它不会太旺，也不会过小。新加的煤球，需要时间来让它点燃，轩怡耐心地控制着，直到所有的煤球都烧了起来，才站起身来。
　　轩怡先装了一壶水，架在灶台上烧着，又转身从米缸里量了两罐米出来，坐在灶前，借着炉火，认真地挑着米。
　　门口传来一声轻声的咳嗽，轩怡抬头，才发现自始而终，爷爷一直站在门边，看着自己忙碌。
　　“爷爷，怎么你没进屋陪奶奶？”轩怡问。
　　“我来看看你怎么做饭，你在上学，总不能老叫你回来，我也得学学怎么生火做饭。”爷爷挤了进来，从边上拿了把凳子，坐到了轩怡身边。
　　“爷爷，你从来没有做过饭么？”轩怡好奇地问，向边上挪了挪，给爷爷腾出些空间。
　　“没有，”爷爷摇了摇头，“在我们陈家，男人是不下厨房的。”
　　“哼！”轩怡一声不屑，目光回到淘米的碗里，歪头不看爷爷。
　　“君子远庖厨。厨房是下人的地方，我小时候，煮饭有厨娘，出门有伙计，哪还轮得到自己动手。我们陈家所有的男人，早晚练武，上午读书，下午学商，连玩的时间都没有，哪还有时间学做饭。再说了，陈家人志在四方，哪个不想行遍大江南北，做遍八方生意。哪能被困在这个小小的庖厨之地，琢磨这些没出息的东西。”爷爷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往事里，自顾自地说着。
　　过了会儿，爷爷回过神来，见轩怡没有回应，却也不以为意，问道：“你舀了多少米？”
　　“两罐。”轩怡回答，“我们三个人吃两罐。”
　　“那你奶奶和我呢？”爷爷继续问，“两个人是多少？”
　　“少点吧？”轩怡也不确定，虽然她常帮着奶奶做事，却没有将心思放在这里，平日里看着奶奶操作，却从不曾知道量的增减。
　　这回，换成了爷爷轻声地笑。
　　“笑什么嘛！”轩怡不爽，自知自己和爷爷，不过是半斤八两。
　　“好，好，好，不笑，不笑。”爷爷的话带着揶揄，从轩怡的手里接过盛米的碗，“我来吧，这米要怎么淘？不赶紧学会，那还不得把自己饿死。”
　　轩怡将淘米的大致过程说给爷爷听，爷爷便起身站到了水池边，有模有样地淘洗了起来。
　　轩怡手中无事，起身看了看烧水壶，见水将开，便从房间里取了暖水袋，待水烧开后装进了暖水袋里。
　　“这样洗对了吧？”爷爷问，将洗完的米拿给轩怡看。
　　“嗯，可以了。接下来洗锅，洗完就可以下米煮了。”轩怡点头吩咐，将刷锅的刷子递给了爷爷，“锅得刷干净，不要留有油，特别是锅边，要多刷几遍。”
　　手中的暖水袋已满，轩怡将暖水袋面上的水渍擦拭干净，又找了块干净的毛巾将它包好，给奶奶送去。
　　屋里，奶奶斜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身下是叠起的枕头与毯子。轩怡将暖水袋伸进被子里，放到奶奶的肚子上。
　　奶奶感到了温暖，从闭目的状态中睁开眼，见是轩怡，将手伸向她。
　　“好些了么？”轩怡将奶奶的手攥在自己的手心里，顺势坐到了奶奶的床边，将奶奶身上的被子理了理。
　　“好多了，暖水袋放在肚子上，舒服多了。”奶奶有气无力地回答，气色却是起色了不少。
　　“什么时候回来的？”奶奶问。
　　“就是刚才你醒的时候，爷爷把我叫回来的。”轩怡回答。
　　奶奶点了点头，又环顾了四周，好奇地问：“你爷爷呢？”
　　“他在洗锅，煮稀饭。”
　　“什么？他煮饭？”奶奶有点儿不信，“我有没有听错。”
　　“是啊，他说他得学会做饭，要不就会饿死。”
　　“真的呀！”轩怡的肯定，让奶奶缓缓地躺回了床上，过了会儿，竟是在床上吃吃地笑了开来。
　　此时，厨房里传来爷爷的声音：“轩啊，这水要下多少啊？”
　　“就来！”轩怡回道。
　　两人相视，噗呲一声，一同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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