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无问熙东

　　亚锦赛女单半决赛
　　孔令熙又一次倒在通往决赛的道路上，这次赢下她的人是孙颖莎。
　　“啧，这丫头。”马琳坐在观众席上担心地向下眺望着。输球后只见孔令熙忽然自嘲笑了一下，和孙颖莎击掌示意，平日里肆意张扬的脸上满是无奈。
　　该到了离场的时候，孔令熙并未动手整理背包，而是坐在场边久久未动。与她一线之隔的前方就是灯光照耀的赛场，她则在场外静静垂坐，任由阴影给她披上一层朦胧的雾纱。
　　远远地，看不清她的神色，但优越的鼻梁和下颌线让这一切都看上去像是大师精心雕凿出的艺术作品。她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层阴翳，只有不时颤动的眼皮显示她尚在思考。

　　附近聚集了几位负责清场的工作人员，都不忍上前打断这个失意的女孩，因此在不远处踌躇了很久。
　　马琳于是走下场，打断了孔令熙的沉思。
　　“别难受了，先回去吃口饭。”马琳努力组织语言安慰孔令熙。他不忍再说什么鼓励的话给孔令熙听，师徒两人早已说尽了类似的话，一个舌头快磨出泡，一个耳朵快起茧子，明明训练、心态调整都做到位了，这盼望已久的回升期却迟迟不来。

　　这并不是他们努力已久后想要的结果。
　　久坐的身影动了动。
　　只见孔令熙慢慢转过头，她的第一句话是：“我得接受，是吗？”
　　她冷静得很快，脸上没有泪水和不甘，神色坦然而淡定。
　　我得接受低谷期还在延续的事实。
　　马琳不忍地点点头，神情纠结。这反而让孔令熙突然哼笑出声，她被马琳的心态逗笑了。
　　孔令熙提起器材包拍拍马琳，反过来安慰道：“我没你想象那么脆弱。”
　　“我们还有仗要打呢。”
　　随着师徒二人远走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孔令熙留下这样一句话，语气中尽是坦然。
　　我接受失败，但我不会放弃抗争。

　　第二天晚上是期待已久的混双决赛，场上迎来了一场中国德比。
　　这次亚锦赛混双，各国队伍都对实力有所保留，不光中国队拿出了全新组合，日本队也没有派出夺冠热门水谷隼/伊藤美诚组合，而是派出两组新人意在练兵。
　　孔令熙、许昕这对全新组合的横空出世让各国队伍都措手不及，二人一路畅通闯入决赛，与莎头组合顺利会师。

　　在决赛上，王楚钦和孙颖莎凭借良好的默契度率先发动，连拿两局。许昕上午刚结束了男双比赛，有些疲惫，身体调动不起来，一时间孔令熙压力倍增，在第三局丢了好几个球，比分直接来到5-9。
　　新组合遭遇开局天崩0：2，距离莎头组合夺冠仅差两球。力主新组合的马琳探着腰望向场下，表情凄凉。
　　我的好徒儿，你这是要害惨为师啊。

　　“孔令熙你别搞我啊。封训的时候是谁扬言带我奥运夺金？”许昕及时叫了个暂停，一边疏解紧张情绪，一边对孔令熙说道。
　　孔令熙咽下喉咙里的水，定定地垂眸看着场边挡板，闻言抬起眼帘瞥了许昕一眼。
　　“没说不拿啊。”孔令熙放下水瓶转身走向球台，朝许昕幽幽撂下一句话，把许昕气得笑出声来。

　　暂停时间到。
　　孔令熙吐出心里的浊气，放下杂念，眼神淡定地弯下腰准备接对面发球。许昕也收回情绪专注比赛。
　　王楚钦和孙颖莎明显年轻气盛，面对即将到来的赛点有些沉不住气，犹豫中反被静下心的孔令熙抓住漏洞连扳两分。接下来许昕创造机会，孔令熙采取搏杀战术追分，双方各不相让，比分来到11-10。
　　孔令熙的发球成功迷惑了王楚钦，得分。
　　2-1。孔令熙握拳呐喊，和许昕对视点头庆祝。

　　第四局，二人状态回升，许昕在与王楚钦的对线中打出优势，终于神游回归的孔令熙抓住机会回球得分，二人虽然默契度没有莎头高，但胜在老将经验丰富，小将敢拼敢搏，又扳回一局，大比分来到2-2。

　　第五局，对面见局势明显放开打了，王楚钦通过紧盯孔令熙占据前半局局面，但又被孔令熙许昕紧追，比分分差缩小至6比8，王楚钦紧急叫暂停。
　　面对德比局面，看台上的中国队队员都抱臂悠闲观战，时不时点评几句。除了马琳，樊振东也替孔令熙紧张得手心冒汗，他清楚混双对孔令熙的重要程度。但场上的孔令熙却一改往日在意变得淡定沉稳，局间还能清晰地看到她对许昕摆了摆手示意冷静。
　　“让他们几分。”孔令熙略显嚣张，许昕却有些笑不出来，他麻木地点点头，后悔起自己当初轻易同意换搭档。

　　回到球台，许昕通过主动进攻，以及和孔令熙严抓前三板，连连给王楚钦和孙颖莎制造阻碍，搅得他们方寸大乱，最终以11-8、大比分3比2赢下决赛，站上了最高领奖台。

　　领奖台上，孔令熙向观众席前排挥了挥手。在那里有个熟悉的面孔正冲她挥舞着应援条幅，是孔令熙在美国航班上遇到的空乘姐姐和她的女朋友，她额外要来两张票寄到航空公司，作为答谢。

　　这是孔令熙本赛季的第四枚金牌，也是她和许昕这对新组合的第一枚混双金牌，意义非凡。
　　捧起象征亚锦赛混双冠军的纪念奖章时，孔令熙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惊喜。
　　“早有预感吧...所以并不意外。”面对记者询问，孔令熙这样解释道，她依旧保持得很冷静，那种介于冷静麻木的表情控制得恰到好处，让人想起当年女乒大魔王张怡宁。
　　今天的逼都让孔令熙装尽了，许昕闻言面含鄙视地回望，却因为她接下来坚定果断的回答而闪过一丝复杂。
　　“我没想过输。”人在低谷期，面对唯一的机会孔令熙不敢想退路，只有全力以赴才能不辜负她做下的决定。

　　“还要感谢新搭档许昕，他在混双上经验丰富，身兼四项还积极带动我，没有他我拿不下这个珍贵的冠军。”孔令熙的一连串夸奖让许昕摸了摸鼻子。

　　他打着哈哈有来有往。“还好还好，其实这次比赛打到混双，我的体力有所消耗，局里更多要依靠孔令熙发动。她今天的表现也挺锻炼我心脏的。”
　　是吗？孔令熙抬起眼，眼眸微微睁大，很快又恢复平静。
　　“习惯就好。”她点点头理所当然地说。
　　难得在采访里看到许昕吃瘪，这话引得周围记者都笑起来。许昕从胸腔发出一声哼笑，突然想起征求混双意见时秦指导和蔼的笑容，咬咬牙。他隐约觉得把孔令熙配给他也是队里对他的磨练。

　　接下来两天的比赛就与孔令熙无关了，她得以安然坐在观众席看比赛，也见证了樊振东半决赛输给林高远的消极状态。11-7、11-6、11-3，这是孔令熙记忆中他从未有过的沉闷。
　　前两天在团体赛里对阵外协还保持3-0的战绩，今天的队内单打却打得如此消沉。孔令熙望着场上皱眉，心也随之荡到谷底。
　　这其中必然有林高远斗志昂扬、状态神勇的因素，但也与樊振东本人心态脱不了干系。

　　从前孔令熙也许会不解这种反差，但在美国何教练的一番话已经彻底揭开原因。
　　“团队不是累赘，是逼迫前进的动力。当你快要输了的时候。”
　　中国队的荣誉是支撑低谷期的樊振东面对外协不倒下的唯一动力。
　　“你就想你得撑下去。不能让比赛终止在你手里，你拖也得把他们拖到终点。”
　　他得撑下去，不能输外战。

　　孔令熙深吸了一口气，强逼着收回眼底的泪意。她望着场边低头收拾球拍的樊振东，她发誓前天同样倒在半决赛所带来的痛不及现在的半分。
　　绻缩在衣袖里的手指动了动，世乒赛后那个拥抱的暖意似乎还残留在心上。她站起身来。

　　······
　　走廊拐角里，王皓面带审视地看向面前的孔令熙，他重复问道。“把樊振东完完整整的还给我？为什么这么说？”他笑了一下，因为孔令熙稚气的话感到有趣。

　　“不是还给您，准确地说是还给乒乓球、还给他的职业道路。我不想再让感情干扰他的状态了。”随着那句话说出口，在孔令熙心上的那颗大石终于搬开。
　　樊振东天生是属于乒乓球的，而不是孔令熙的男朋友、保护者。他应该在赛场上心无旁骛、挥拍征战，而不是为她不成熟的举动担心焦虑，烦心她的成长叛逆。

　　在洛杉矶她亲口承认不想和樊振东分开。
　　可是，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她本以为这段冷静期能缓和二人的感情、专心打球，但今天樊振东的表现却否定了她的假想。
　　——他似乎更加低迷了。或许是因为自己脱口而出的不成熟决定。
　　孔令熙抿了抿嘴，眼中充满迷茫。“我在感情里幼稚不成熟又叛逆，还用不分手不和好的话折磨他，让他无心打球。他比赛状态越来越差，我心里也很痛苦，所以我觉得我该放手......”

　　王皓察觉到孔令熙话语中的认真，原本松懈的身体站直，他正了正神色。作为樊振东的主管教练，这几年多少察觉到孔令熙私底下的举动，小姑娘对樊振东在感情和乒乓球间的选择相当在意。这种理直气壮的争风吃醋，让王皓在感到头疼好笑之余，生出了一丝对待相同经历后辈的包容。
　　他以为孔令熙会一直坚持下去。像她自己宣称的那样，一切宣扬谈恋爱影响竞技状态的人都是企图进行思想专制的守旧派。

　　“你打算和胖儿分手我不拦着。但是一定要把原因归结为胖儿状态不好，嘶......”王皓故意停顿了一下，皱起眉毛好像因为孔令熙的话感到不愉快。“你这是在质疑我和胖儿这半年来的努力？”
　　印象中王皓很少在队员面前开玩笑，孔令熙呆楞住眨眼，表情迅速转变成迷茫疑惑。

　　王皓面上微微一笑，但又随即正色道。“我不是很了解你们的感情状况，但是作为樊振东的教练，我相信他看人的眼光，他选择你必然有你吸引他的地方，你为什么要自我怀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呢？”
　　“再者，你也是运动员应该明白一时的低迷不代表什么，这只是一场比赛而已。我能察觉得到，你是他勇敢坚持的原因之一。请你相信他对你的真心。他正在为了你们的感情不懈努力，如果你还在后退，那我只能替胖儿感到惋惜。并且说实话胖儿走出低谷期可能要更久。”
　　王皓看孔令熙自他说话后就沉默不语的样子，好笑地问道：“还是说你因为拿到混双金牌，就看不上我们胖儿了？”

　　夜晚，孔令熙洗过澡后坐在床头，她拧开昏黄的床灯一手挽着还在向下滴水的头发，馨香的栀子花味道充满了整个房间。
　　电话响起，是樊振东。孔令熙犹豫着，就在铃声即将结束时才接通。像是迎合她久久不接通电话似的，对面也沉默了很久。
　　就在孔令熙打算挂断的时候，樊振东的声音响起。
　　“你就这么不信我吗？”那声音里带着无奈，他显然从王皓那里得知了对话。
　　孔令熙嘴巴张了张，颦起眉毛，不知该说什么。在美国承诺不分手的是她，今天提起分手的还是她。
　　无措地摩挲着手机壳上突起的装饰。

　　樊振东忽然长叹了一声。“做人真失败啊，女朋友都不信我了。”
　　孔令熙的脸微微发热，这话中颇有些无赖，无论回答信与不信，都相当于自动承认了自己不打算分手。
　　她弱弱地回答，顾左右而言他。“可是你被林高远打了个零比三啊。”
　　这恋爱到底怎么个谈法？小心放下陷阱的猎人扑了个空，暗自咬牙。

　　夜晚让人更加慵懒，孔令熙懒得擦头，索性夹着手机瘫倒在床上听电话。
　　“我在按你说的做，这期间好好打球，你也要相信我，跟我好好在一起。”

　　孔令熙眨眨眼睛，我们承诺的好像不是这样？
　　她故作淡定，只回应前半句。“哦，那你好好打球。”
　　樊振东有些气馁，但今天孔令熙的举动也说明了她对自己极度在意。
　　“那你不打算给某个正在为了爱情默默坚持的人一个鼓励吗？我今天真的好累。”樊振东循循善诱。他今天的声音格外低沉，经过手机传输到耳朵里，让孔令熙无端感到些许痒意。
　　她抿起嘴用另一只手捂住发烫的脸，转身侧躺在床上。正对上王曼昱瞪住自己的眼神。
　　一向洁癖又强迫症的王曼昱，指着她脑袋下面的一滩水渍叫她去擦头。
　　会头疼的，王曼昱无声说着。

　　孔令熙冲王曼昱点点头直起身来，她带着笑意对电话另一头说：“那你加油！鳗鱼叫我擦头去了，挂了。”

　　“你也有今天嗷？”王楚钦得意地从樊振东身边背手溜达过去，最近有些烦躁，但是看到樊振东心情不好，他的心情就愉悦了。
　　樊振东瞅着忽然挂断的电话，直愣愣感觉不可思议，原来可以说一百遍不重样土味情话的孔令熙，忽然变得滑不溜手。
　　这个一天一个想法，幼稚得可爱，像只狐狸一样狡黠，理直气壮地收集所有的爱，又让他不得不爱的人。
　　王楚钦望着突然笑出声的樊振东，被吓了一跳。“想吓死你大头爸爸就直说啊。”

　　······
　　10月德国不来梅
　　孔令熙和许昕刚刚结束混双比赛，匆匆从球员通道路过。上个月亚锦赛后，得到了教练组认可的混双组合，连续获得了瑞典常规站和德国白金站等公开赛的报名机会，而他们也用金牌回报了大家的信任。
　　“咱俩现在的积分只到我跟刘诗雯的一半，别说奥运了，年底总决赛都未必能参加。”许昕提醒道。
　　孔令熙点点头，算算剩下的混双比赛，只有奥地利白金站、加拿大挑战赛两场。接下来这两场至关重要的比赛，他们必须拿下，不容有失。
　　“不仅如此，我得给你加加压，让你把接下来每场比赛当作奥运决赛来打......”一边走，许昕嘴里一边不停地说着。亚锦赛期间他儿子出生了，当了爹的许昕责任又多了一道，越发操心起来。

　　走过拐角，碰到正在接受采访的樊振东。他一脸细汗，另一只手赫然捏着造形像高脚杯的金色奖杯。
　　时隔343天拿到男单冠军，结束了自己将近一年的冠军荒，樊振东神色却淡然平静。
　　“那些低谷已经过去了。”他这样回答记者的问题，说话间眼神和走来的孔令熙相撞。
　　他望着孔令熙继续说道。“很感谢身边支持我、对我不离不弃的人。”

　　孔令熙迎着樊振东的眼神，难以掩饰住脸上的笑意，脚步雀跃。站定到樊振东身边，她并没有转身面向记者，而是冲着樊振东自然地张开手臂走上去。
　　樊振东当然注意着孔令熙的动作，在孔令熙泛起笑意的那一刻他就隐约有所预感，把奖杯倒换到另一只手，然后迎向孔令熙的怀抱。
　　“恭喜。”孔令熙细声道。
　　阔别两个月的怀抱，依旧是栀子花的香气，在运动后越发浓郁。樊振东的脸上泛起愉悦的神情，他能感受到孔令熙扣住自己肩胛骨的力气，或者只是单纯的想念。

　　在记者的注视下两人只抱住两三秒，就一脸若无其事的分开了。
　　都两三秒了还要抱多久？许昕难以掩饰瞳孔放大，震惊的神情。
　　蛇类动物一般拥有超人的反应能力，许昕也上前给樊振东一个结实的拥抱。“恭喜恭喜。”为了表达自己不输于孔令熙的队友之情，他特意拿捏时间多抱了三秒。

　　2019年10月3日，国际乒联官网上更新了新闻报道，标题为“樊振东时隔343天再登顶许昕/孔令熙再夺一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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