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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了陆都督?
之后的半月,李太医日日登门,用尽一切办法为侯夫人调理身子。
期初是施针,但数日后仍无好转,夫人腹痛发作得愈发频繁,不得已,太医只好拿出了艾灸之法。
医书有言:艾叶乃纯阳之性,能通十二经,走三阴,祛寒湿,暖子宫,止血。
以艾叶灸火,温熨孕妇左右尾趾外侧的至阴穴,便可理气血,温中开瘀,以达到调经安胎之效。
只是这法子冒险,即使是医术高明的大夫也不敢擅用,运用不当会适得其反,有加剧滑胎、早产的隐患。
在后宫之中,妃子的产期是和血统直接挂钩的,一旦出现早产,血统就会存疑。
太医们怕担责任,更不敢动用此法,久之便成了宫廷禁术。
烧艾保胎轻易不用,但若是用了,必定是到了最危急的关头。
李太医事先已将轻重告知,尚香既已许可,便是对一切后果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半躺在床上,靠着床背,额头虚汗出得厉害,侍女茯苓不停拿帕子帮她擦拭。
接受治疗的过程是极痛苦的,她得忍受体内冷暖失调引起的腹痛,室内弥漫浓烈的艾草气味,还会熏得她头疼、眼酸流泪、咳嗽不止。
再难受,她都不让停,为了腹中的孩子,总是咬牙强忍着。
朱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虽然他并不清楚这其中的医理,但见太医烧艾用得多了,而母亲的神态又大受折磨,他多少有些看懂了。
他预感到,必是母亲怀的这胎出了问题,而且相当严重,才会如此。
朱绩原本不敢多问,但一日实在憋不住,趁李太医诊疗完走出寝室,在回廊上拦住他的去路。
他追问太医,母亲的身子到底如何,胎儿是否有事。
太医有侯夫人再三叮嘱,不敢告诉实情,强颜欢笑说无大碍。
朱绩不信:“太医你别瞒我,我是她儿子,怎能看不出母亲有碍无碍?”
许是他眉眼间的坚毅打动了李太医,太医这才松了口,在对朱绩道出病情后,十分无奈地长叹了口气:“夫人这一胎能否保住,全看天意了。”
朱绩眉心深蹙,太医也不知该怎么安慰,终只能拱手作了作揖,在朱绩焦灼不安的目光中离去。
待太医出了院落,朱绩满怀心事回头,抬眼间,不经意看到转角柱子后面探出个小身影,正是八岁的弟弟朱望。
见朱绩转回,朱望又将脑袋缩了回去,可朱绩还是看到他了:“见之,你在那做甚?”
朱望慌慌张张地朝他看过来,小手紧握,显得很是心虚:“我…我没做什么,就是经过……我去念书了哥哥。”
说完就朝书斋的方向跑开了,像是生怕被朱绩捉回来严厉质问什么似的。
朱绩倒也没拦他,只是眉眼忍不住浮上担忧,方才太医说的话,弟弟应是不曾听见吧?即便听见了,他还年幼,应该也听不懂……是这样吧?
嗯,最好是这样。
胎相不佳的事,尚香也没有告诉孙茹,每次孙茹来府上探望,她都坐在床头,强撑着气力与孙茹交谈。
孙茹看出姑姑气色不好,姑姑却只搪塞说因为自己第一次怀孕,年纪大,不适应。
孙茹生养过陆抗,便将自己孕期的经验分享给姑姑,还说要留在朱府小住些时日,亲自服侍姑姑安胎。
可太医每日要来的,尚香不想当着孙茹面接受艾灸,怕她担心,就以陆府事多、得孙茹料理,抗儿还小,更离不开娘照顾为由,将孙茹又劝回去了。
孙茹走前,亲手喂姑姑服下安胎药,这才放心离开。
送完孙茹,朱绩带着下学的朱望来向母亲请安。
由于多日不下床,尚香腿脚肿得很,朱绩见状急忙上前,为母亲揉捏,朱望也随之凑过来,一双小拳明快有力,一上一下地给母亲捶腿。
望着两个孝顺的孩子,尚香很欣慰,身子便也觉得舒服多了。
朱绩心里就如压着块千斤巨石,望着母亲肿胀的双腿,心头翻江倒海一阵疼惜,忍不住就说出口:“娘,若实在难受,不如就放弃了吧……”
他说得很轻,哽咽着,生怕被母亲听见会惹她伤心。
尚香自然是听见了,怔忡地望向他,喉咙堵了许久才说:“你向太医打听过什么了?”
朱绩不敢抬眼和她对视,踟蹰片刻,点了点头。
她目色变得凝重,长长舒了口气,身子缓缓放低,仰靠在床背上。
她没再顺着刚才的话说下去,而是好像全然忘记似地,问他别的话:“公绪,你爹出征多久了?”
朱绩看向她,回答:“半月有余了。”
“前线可曾传来什么消息?”
“孩儿每日都去打听,还不曾有两军交战的消息传入京来。”
说着,朱绩顿了一顿,瞧见她脸上愁云不散,便又补了一句:“母亲勿忧,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爹和陛下会平安归来的。”
她闭了闭疲惫的双眼,微点了下头:“你爹临走前嘱托你当家,这便是你该做的。你照料好府中诸事足矣,至于其他的……这身子,娘自己有数,你不必挂怀。”
她没明说,但已经在朱绩心上点了一点。
朱绩明白了,他暗自请求母亲放弃这个孩子,她不愿意。
出于孝道,朱绩不能再违逆她的想法,只好恭敬道:“是……”
这些日子,他的确就像在父亲面前答应的那样,将府中内务料理得井井有条,可他真的害怕,怕母亲有个什么闪失,父亲回来,他如何交代?
身旁,弟弟朱望为母亲轻轻捶着腿,一直默不作声,却隐隐噘着小嘴,欲言又止。
尚香太累了,朱绩又心事重重,他们都没注意到朱望的神情。
也就不会意识到,这小小的孩子,那时便已有心结了。
◎◎◎◎◎◎
皖县战场上,吴魏双方尚未正式开战,原因是曹魏还没摸透东吴这次的打法。
朱然在西,陆逊在东。
就如陆逊猜测的,魏国大司马曹休并不知他们兵分两路,只是认定东西二线只有一路是主力,陆逊和朱然都在其中,而另外一路只是干扰他的障眼法。
按照原定计划,朱然在皖口上游,负责牵制迷惑魏军,试图将魏军西引,使曹魏无法探知东吴的真实目的。等时机一到,朱然就和陆逊的兵力形成夹击之势,围歼曹休。
但曹休性子也谨慎,虽然推断西线是东吴主力,但又有所怀疑,所以迟迟不上钩。
眼看曹休按兵不动,情势严峻,不得已,陆逊走了一步险棋。
一日深夜,一队轻骑从吴军阵地出来,预备偷袭曹营。
不料这招竟然被曹休识破,他早已有所准备,一声令下,伏兵四起。
吴军闻风向西逃窜,被魏军追赶至两山之间的狭道口。
两军在山下展开激烈厮杀,吴军伤亡惨重,而率领这支队伍的将领也在混战中不慎负伤,摔下马背。
随后,魏军便清楚听见,敌方士兵乱作一团,不要命地大喊。
“大都督!大都督!”
“不好!大都督中箭了!”
“大都督没气了!咱们快逃!”
诡异的是,尚香也听到了这样的噩耗,她拼命张开双手伸向前,在黑暗中摸索着,想要冲上前,拨开人群,迫切想到达某人身边去……
她嘴里不停呼唤着:“伯言……伯言……”
那一瞬间,就如利刃刺入心脏,猛地一痛,痛得睁开了双眼。
战场的画面褪去,兵戈喧嚣声也褪去,只剩下熟悉的寝室,熟悉的帐顶。
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眼角余光里坐着一个身影,很熟悉,她以为是陆逊,慌忙转过头去看。
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才恍然看清,坐在床边的不是陆逊,是朱绩。
朱绩正是一脸担忧,见她满头大汗,赶紧握着帕子给她擦拭:“娘,您做噩梦了?”
尚香神情恍惚,嘴唇虚弱地翕动着:“我好像真的去了战场,看到那里尸横遍野……”
朱绩方才听清她说梦话,不停叫着“伯言、伯言”,带着些许好奇,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您梦见了陆都督?”
他心里当然疑惑,这种时候,母亲心里牵挂的,梦里念的,难道不该是父亲朱然吗?
可他再疑惑,也不敢直接问出来。
尚香虽已醒来,却无法从梦境中摆脱,脸色苍白,犹如三魂丢了七魄,一直在喃喃自语:“我看到他落入曹军的陷阱,没能脱身,他……”
越说下去,她越是惊恐得全身发抖。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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