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烬

　　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青囊崖。殷晚晴习惯早起，她喜欢在万物将醒未醒之时，独自漫步，感受那份最纯净的生机。昨日宴席上的暗流让她有些不适，此刻山间的清冷与宁静，正好可以涤荡那份压抑。
　　她信步而行，不知不觉走到了青囊崖西侧的一片药田。这里种植的多是“固本培元”类的基礎药材，平日里由低阶弟子打理。晨露未晞，沾湿了她素雅的裙摆，她也毫不在意，反而俯下身，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一株叶片肥厚的“地黄精”。
　　然而，看着看着，她秀气的眉头便微微蹙了起来。
　　不对劲。
　　这片药田的草药，长势未免过于“旺盛”了。叶片油绿得发亮，茎秆粗壮，远超寻常。这本身或许是好事，但殷晚晴天生对生命气息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感知。她感受到的，并非那种自然而充满灵性的勃勃生机，而是一种……被催生、被拔苗助长般的“虚旺”。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触碰一片“宁神花”的瓣叶。指尖传来的触感，除了植物的柔韧，竟还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金属的冰冷与坚硬感。她凝神细看，在初升朝阳的斜照下，那些油绿的叶片边缘，竟隐隐反射出一种不自然的、类似青铜器光泽的细碎微光！
　　这绝非草木应有的质感。
　　殷晚晴的心微微沉了下去。她蹲下身，仔细查看土壤。泥土是正常的黑褐色，但当她拨开表层的浮土，指尖触及更深处的土壤时，一种微弱但持续的、令人心悸的麻痹感顺着指尖传来，仿佛土壤本身都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活性”，或者说……“污染”。
　　“晚晴姑娘，好雅兴。”
　　一个温和的男声自身后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殷晚晴站起身，回头望去，只见苏澈不知何时出现在田埂上。他今日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目光落在殷晚晴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苏公子。”殷晚晴微微颔首，算是见礼，目光却依旧带着思索，落回那片异常的草药上。
　　苏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道：“这片‘庚金药田’是师尊近年来的心血之作。以特殊法门，引金性灵气滋养木属灵植，使其药性更添一分锋锐与稳固，于治疗某些顽固的记忆损伤有奇效。可是让姑娘见笑了？”
　　他语气自然，仿佛在介绍一件得意之作。
　　殷晚晴却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柔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草木有灵，生长有其自然节律。强行以外力扭转其性，如同揠苗助长，恐伤其根本灵韵。我观此间草药，虽外形繁盛，内里生机却已有滞涩之象，且……”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那片带着金属光泽的叶片，“……沾染了不该有的金铁之气，失了草木的纯净。长此以往，这片土地，怕是也要受损。”
　　苏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浓的兴趣：“姑娘果然非同一般，竟能感知到如此细微之处。不过，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为了更高的医道成就，些许代价，亦是值得。”他上前一步，距离拉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几分暧昧，“就如同姑娘，纯净温婉，如同这山间最珍贵的灵泉，令人见之忘俗。不知苏某是否有幸，能多与姑娘探讨这生命之道？”
　　他的话语带着恭维，眼神也足够真挚，若是一般女子，或许早已脸红心跳。但殷晚晴只是抬起清澈的眸子，平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能洞穿一切虚伪。
　　“苏公子谬赞。晚晴愚钝，只知顺应自然，敬畏生命，不敢妄言‘代价’。”她微微欠身，“此处风大，晚晴先行告退了。”
　　说完，她不再看苏澈那瞬间有些僵硬的笑容，转身沿着来路离去，步伐依旧从容，背影却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宁静与疏离。
　　苏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眼神阴沉下来。他低头看了看那片长势“良好”的药田，又看了看殷晚晴消失的方向，冷哼一声。
　　“不识抬举。”
　　而殷晚晴走在回去的路上，心中那抹不安却愈发清晰。苏澈的解释，并未能打消她的疑虑，反而让她更加确定——这片土地的“病”了。那强行注入的金性灵气，那带着金属光泽的草药，那隐隐被污染的土壤……这一切，都指向林清源那偏离了“医者仁心”的所谓“研究”。
　　她的善良与对生命的纯粹感知，让她成为了团队中第一个真正触碰到青囊崖那光鲜表皮之下，扭曲而病态本质的人。这份发现，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轻，却已荡开了预示着风暴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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