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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退维谷
月光如同冰冷的旁观者,静静地凝视着室内这场混乱的交锋。
裴观野觉得自己像是被卷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又或者是一场过于炽热的幻境。
谢桉的吻,谢桉的触碰,都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既像惩罚,又像某种绝望的确认。
他试图维持最后的理智,想要推开身上这个显然不太对劲的人,
可当他的目光触及谢桉那双氤氲着水汽、偏执却又深藏着无尽悲伤的眼睛时,所有推拒的力气都如同被抽干。
“看着我。”谢桉命令道,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
裴观野看着他,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美得惊心却也写满执拗的脸。
他看到了对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几乎碎裂的脆弱。就是这一丝脆弱,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不再试图反抗。
当谢桉再次吻下来的时候,裴观野闭了下眼,随即又猛地睁开。
他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不再是推拒,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同等的粗暴,扣住了谢桉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与其说是回应,不如说是一种同步的沉沦,一种对这场混乱的认命般的参与。
他的回应显然刺激了谢桉。
动作变得更加急切,甚至有些慌乱,仿佛急于证明什么,又像是害怕下一秒就会失去。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疼痛无处不在——手上伤口的抽痛,唇上被咬破的刺痛,皮肤被用力揉捏留下的钝痛。但这些痛楚,奇异地与一种陌生的、汹涌的快感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
裴观野的呼吸彻底乱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身体最原始的本能在驱使着他。
他听到谢桉在他耳边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喘息和呜咽,那声音不像欢愉,反而更像是一种痛苦的宣泄。
他能感觉到谢桉抓着他手臂的指尖深深陷入他的皮肉,带着细微的颤抖。
某一刻,当谢桉因为一个过于激烈的动作而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时,裴观野几乎是下意识地放缓了力道,手臂环过他的腰背,将人更紧地拥住。
这个带着保护意味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谢桉抬起头,湿漉的黑发黏在额角,眼眶通红,里面情绪翻涌,复杂得让人心惊。
他看着裴观野,看着对方眼中同样未散的迷乱,以及那深处一丝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笨拙的安抚。
一丝极淡的、近乎委屈的情绪,毫无预兆地冲垮了谢桉强撑的冷硬。
他猛地低下头,将脸埋进裴观野的颈窝,身体细微地颤抖起来,不再有动作,只是紧紧地抱着他。
裴观野僵了片刻,颈侧传来湿热的感觉,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
他抬起那只缠着纱布的手,有些迟疑地、轻轻落在了谢桉微微颤抖的、光滑的脊背上。
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激烈的风暴过后,是死寂般的疲惫。
两人维持着紧密相拥的姿势,谁都没有再动。汗水浸湿了皮肤,黏腻地贴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情欲、血腥和眼泪混杂的复杂气味。
月光悄然移动,照亮了床边地板上凌乱丢弃的衣物,和裴观野那只无力垂落的、受伤的手。
裴观野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身体残留着极致的感官刺激,心却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只剩下无尽的茫然和一种沉重的、仿佛烙入灵魂的疲惫。
谢桉依旧伏在他身上,呼吸渐渐平稳,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后陷入了沉睡,只是环抱着他的手臂,依旧紧得不容挣脱。
这场以惩罚和占有开始的纠缠,最终以这样一种精疲力尽、伤痕累累的方式,暂时画上了休止符。
而明天,又该如何面对?
无人知晓。
裴观野是被阳光晃醒的。
透过厚重窗帘的一道缝隙,一束金黄色的、带着尘埃光斑的阳光直射进来,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挡,手臂却传来一阵沉重的麻木感,以及……被什么压着的束缚感。
他猛地清醒过来。
记忆如同潮水般回涌——雨夜、会所、耳光、门缝里卡住的手、那个血腥而绝望的吻、以及之后更加混乱失控的纠缠。
他偏过头。
谢桉就睡在他身边,侧躺着,面向着他。
阳光恰好落在他半边脸上,将那过分长的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挺直的鼻梁下,唇瓣上那道细小的破口已经结痂,呈现出暗红色。
他睡得很沉,呼吸清浅均匀,昨夜所有的偏执、冰冷和疯狂都从脸上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纯净的、毫无防备的安宁。
一只手臂,正横亘在裴观野的胸膛上,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和占有意味。而裴观野自己的手臂,则被谢桉枕在颈下,早已麻木不堪。
他们靠得很近,近得能清晰地看到谢桉脸上细小的绒毛,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皮肤。
这副景象,带着一种诡异的、暴风雨后的温馨假象。
裴观野一动不动,甚至屏住了呼吸。
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只属于谢桉的手,手腕纤细白皙,指节分明,就是这只手,昨夜曾用力地抓挠过他的肩膀,也曾死死地攥着他的手腕,不容他逃离。
他的目光又落到自己另一只手上,白色的纱布里外侧可见青紫,被不明污迹弄得脏污不堪,肿胀和疼痛依旧清晰。
这一切都在提醒他,昨夜发生了什么。
不是梦。
他还是和一个男人上了床。
和一个偏执的、精神状态显然不稳定的、口口声声叫他“叙之”、却又在情动时死死盯着他眼睛、让他记住是“谢桉”的男人。
荒谬感如带着冰碴的藤蔓,一圈圈缠紧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该怎么办?
报警吗?告他强迫?可记忆翻涌,昨夜后半程,分明是他自己先溃不成军,在那片陌生的情潮里……可耻地沉沦了。
那些带着痛楚的、灭顶般的战栗,此刻回溯,依旧让他指尖发麻。
那么,将人推开,彻底划清界限?然而,昨夜是他自己主动找来,也是他自己赖着不走,一步步踏入了这进退维谷的境地。
他的目光落在谢桉安静的睡颜上,昨夜就是这双眼睛,盛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对他下达了“你别想跑”的判决。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面对这道判决,自己竟无法轻易说出一个“不”字。
无关同情,也并非责任,而是一种更深邃、更混沌的情绪在他心底滋生——像被某种无形的丝线牵引,让他无法对这个明明在威胁他的人,真正狠下心肠。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枕在他手臂上的人,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似乎要醒了。
裴观野的心猛地一提,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闭上了眼睛,装作仍在沉睡。
他感觉到枕着他手臂的脑袋动了一下,横在他胸膛上的手臂也微微收紧。
一道视线,落在他脸上,带着刚醒时的朦胧,随后变得专注而……复杂。
他能感觉到谢桉的呼吸稍微屏住了一瞬,然后,极轻地、仿佛怕惊扰什么似的,
那只横在他胸膛上的手,小心翼翼地抬了起来,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轻轻拂过他脸颊上或许存在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痕迹。
那触碰一触即分,快得像是个错觉。
随后,身边的床垫一轻,压力消失。谢桉悄无声息地起身了。
裴观野依旧紧闭着眼,听觉在黑暗中变得异常敏锐。
他听见赤足轻轻踩过地板的细微响动声,衣柜滑门被拉开时发出极轻的滑动声,接着是衣架在金属杆上被推移的细微摩擦。
他在心里默数着那短暂的停顿——那是在挑选。然后,是布料被取下的、几不可闻的摩挲声。
脚步声再次响起,谢桉拿着从衣柜里取出的干净衣物,径直走向浴室。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所有声响。
他这才缓缓睁开眼,望着天花板,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阳光依旧明媚,室内恢复了寂静。
但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残局已定,而他,似乎已经被牢牢地钉在了这片混乱的泥沼之中,无处可逃。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持续了不算短的时间。
裴观野依旧维持着假寐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微微颤动的眼睫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阳光一寸寸爬过凌乱的床单,照亮了更多昨夜疯狂的证据——皱褶、痕迹,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暧昧又沉重的气息。
水声停了。
过了一会儿,浴室门被轻轻拉开。裴观野没有睁眼,但能感觉到谢桉走了出来。
脚步声很轻,在卧室里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看他。
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审视,或许还有别的什么,裴观野分辨不清,只觉得背上像是被细小的针尖掠过。
脚步声转向了客厅。
裴观野又等了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他活动了一下僵硬麻木的手臂,刺痛感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坐起身,看着自己狼狈的身体和那只惨不忍睹的手,眉头紧紧锁起。
床的另一侧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个微微凹陷的痕迹和一丝极淡的、属于谢桉的冷冽气息。
他该走了。趁这晨光熹微,趁昨夜荒唐还未全然清醒。
那场酒,那场雨,不过是一时迷障。
他与他的牵绊,早该如风中残烛,彻底掐灭。昨夜那点星火,不过是死灰复燃的错觉,当不得真,也……不能再续。
这个念头清晰地冒了出来。穿上衣服,离开这个混乱的地方,回到他秩序井然的警察生活里去。
昨夜的一切,可以当作一场荒唐的意外,强行封存。
他掀开被子,脚刚沾地,客厅里却传来了细微的响动——是厨房的方向。
紧接着,一股淡淡的食物香气,夹杂着小米的温和与某种草药的清苦,隐隐约约地飘了进来。
他在做早餐?
裴观野的动作顿住了。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违和。
在经历了那样激烈、甚至可以说是惨烈的夜晚之后,谢桉竟然在厨房里,像个寻常伴侣一样准备早餐?
这比他预想中任何一种后续——争吵、对峙、冷漠的驱逐——都更让他无所适从。
他沉默地捡起地上散落的、已经半干但依旧皱巴巴的衣物,一件件穿上。他走到卧室门口,看向客厅。
谢桉背对着他,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前。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家居服,浅灰色的,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瘦。
头发似乎只是随意擦过,还有些潮湿,柔软地贴着他的后颈。
他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灶台上咕嘟冒泡的小砂锅,手里拿着勺子轻轻搅动。
晨光透过窗户,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这一幕,安宁得近乎诡异,与昨夜那个眼神狠决、动作粗暴的谢桉判若两人。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谢桉搅动的动作微微一顿,但没有回头。他的背影有瞬间的僵硬,随即又恢复了自然。
“手,重新包扎一下。”谢桉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甚至没有提及昨夜半分,“医药箱在原来的地方。”
裴观野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客厅的茶几上,医药箱已经被拿了出来,打开着,旁边还放着一卷干净的纱布和消毒用品。
他没有动。
谢桉关掉了火,将砂锅里的粥盛进两个白瓷碗里。动作不疾不徐,甚至称得上优雅。他端着碗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迎上裴观野复杂难辨的视线。
“吃完再走。”他将一碗粥放在餐桌上,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然后,他不再看裴观野,自顾自地在餐桌旁坐下,拿起勺子,低头小口地喝着自己那碗粥。
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又仿佛,一切都已经在昨夜尘埃落定,无需再议。
裴观野站在原地,看着餐桌旁安静进食的谢桉,又看了看茶几上的医药箱,和那碗冒着热气的、散发着药膳香气的粥。走,还是留?
这个原本简单的问题,在此刻变得无比沉重。
最终,他还是迈开了脚步,没有走向门口,而是走向了茶几。他沉默地坐下,用未受伤的手,有些笨拙地开始给自己重新清理和包扎伤口。
消毒,上药,缠绕纱布。整个过程,他能感受到那道来自餐桌方向的、平静却无法忽视的视线。
包扎好伤口,他走到餐桌旁,在谢桉对面坐下。
两人之间,隔着一碗温热的粥,和一片死寂的沉默。
阳光洒满餐桌,却照不进两人之间的鸿沟。
裴观野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粥煮得软糯适中,带着小米天然的甘甜和一丝恰到好处的药草回甘,温暖地熨帖着他空荡而冰冷的胃。
很好吃。
但这个认知,只让他觉得胸口更加滞闷。
他们就这样,在一种诡异而紧绷的平静中,用完了这顿无人开口的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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