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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辩
殿内熏香,轻飘飘的升起散开,嘉嘉兴帝饮过半盏参茶,眉宇间的郁结似乎化开些许,倚在软榻上,不知不觉便沉入了浅眠。敬妃给他盖着的小软被,轻轻地往上拉了几分,随后抬手挥退了伺候的宫女。
敬妃踱至梳妆镜前,眉尖若蹙,心绪如麻。
想起刚才皇帝问自己的问题,敬妃终于明白了,皇帝今日心情为何会如此烦闷,根源在此。虽然她不知道华贵人是谁谋害的,但就凭华贵人过往在宫中欺辱懿贵妃这些旧怨,敬妃也知道皇帝并非来寻慰藉,而是来印证他心底那点不愿明言的猜疑,否则,何以会准允锦衣卫将审查懿贵妃。
如今懿贵妃下了诏狱受审,她该如何破局?装病以求皇上恩怜?在锦衣卫尚未查明案情真相的现在,根本不会让任何人进卫所私见,此路不通。查找真凶,为懿贵妃洗刷冤屈?
那幕后之人既敢构陷,必然已将线索斩断得干干净净,贸然出手,无异自曝其短,引火烧身。抓住皇后的把柄进行交换?那位中宫之主行事向来滴水不漏,心思深沉如海,岂是那么容易能抓住错处的?
思绪纷乱如麻,敬妃不由得站起身,缓步至窗前,心不在焉地想着计策,想了许久也没定论只得叹息一声,微仰首迎着外面飘进的纷飞阴雨,似让自己清醒一下纷乱的思绪。
这边,自雁岁枝折返回京后,便连夜不歇的策马疾驰而归,途中侍卫担心她淋出什么病,几番劝言休息一下再赶路,雁岁枝都称自己能扛得住,没有半分想休息的意思,想来不到京城将事情解决,是不会休息了。
原本坐马车归京要三天的路程,硬生生地没日没夜赶赴缩短至一日一夜,雁岁枝回到京城直奔傅家府邸,傅赐鸢收到雁岁枝星夜兼程赶回的消息时,正在宫中当值,他眸光一凛,立刻寻了个由头,亲自在宫门外,截住了刚议完事出宫的楚王李珏。
楚王见他神色凝重,心知必有大事,颔首应下。
雁岁枝下马衣裳还未来的及换,就从忠勇侯府前门迈步进去,穿过几条长廊,便来到了傅赐鸢的书房,刚抬步迈进屋子,便见傅赐鸢眸色凝聚,盯着雁岁枝被雨珠打湿的衣袍。
“见过楚王殿下,劳烦殿帅了......”雁岁枝走进屋子,声音沙哑,施礼道:“雁某因一时兴起,出城赏景,流连忘返,竟误了宫中大事,劳动殿下与殿帅在此久候,实在罪过。”
“风眠,立刻取个旺火的炭盆来!”傅赐鸢朝着门外唤了一声,语调微怒,看着雁岁枝道:“外边雨这般大,怎不先换身衣裳。”
“雁公子不必自责,快喝口热茶,”楚王李珏亦是面色沉凝,他微微抬手,示意雁岁枝不必多礼,道:“你冒雨疾驰而归,又让赐鸢急召本王来此,想必......宫中骤变,你已知晓了?”
“不错,”雁岁枝接过傅赐鸢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略驱散了些许寒意,道:“懿贵妃娘娘......已被锦衣卫带入诏狱了,是吗?”
楚王微微一惊,难掩惊诧道:“公子才刚抵京,消息竟如此灵通?”
雁岁枝抬眸,穿过楚王的目光,与旁侧坐着的傅赐鸢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了然之色。
她转回视线,看向楚王,淡声道:“雁某既奉娘娘为主,对关乎娘娘安危的任何风吹草动,岂敢不留心?不过华贵人溺亡一事,也是在半路突然知晓的,殿下虽在御前据理堂辩,却未能撇清关系,让懿贵妃入了诏狱受审。想来今日这一局,殿下想必也已看清,锦衣卫在此事中,究竟站在哪一边了。据雁某所知,懿贵妃当年戴罪之时,与华贵人积怨甚深。华贵人特意选在面圣之前拦路激怒殿下,而后她的侍女又飞快找来锦衣卫,那这件事肯定是已被做的天衣无缝的了。”
“分析不错,”傅赐鸢接话,声音冷峻,“我原以为他们只想借此打压殿下气焰,使其失宠于陛下跟前。万万没想到,他们胃口如此之大,目标直指懿贵妃,竟要将她拖入诏狱。锦衣卫的手段......世人皆知,即便不动大刑,亦有成百上千种方法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们必须尽快设法,将娘娘解救出来!”
“殿帅忧心如焚,雁某感同身受。然而,娘娘如今是此案明面上的‘主使’,欲行营救,首要之务,并非莽撞行动,而是需冷静揣度,太后与皇后下一步,究竟意欲何为?她们布下此局,绝不仅仅是为了让娘娘在诏狱中吃些苦头。”雁岁枝语速缓慢,字字沉重。
殿下面色深沉,双拳在袖中紧握:“华贵人之死,你我心知肚明,与母妃、与本王毫无干系!可眼下所有证据都指向我们,这是不争的事实!本王又岂能......”
“殿下,请稍安勿躁。”雁岁枝看着楚王,目光沉静,言语柔和,似在安抚他般,轻声道:“我深知殿下心中焦灼与愤懑,但请殿下细想,事已至此,无论我们使用何种方法,想要立刻、完全地撇清娘娘与此案的关联,都已近乎不可能。娘娘这些年因旧案牵连,受尽屈辱磨难,殿下纯孝,定然不忍其再受半分委屈。然而,若殿下此刻继续执着于在陛下面前激烈辩白,甚至强行求情,非但会引发陛下更深的猜忌,更会彻底落入对方彀中,使得局面更加不可收拾。”
“那日在后殿,他们已敢用伪造的证据污蔑母妃!”楚王语气刚硬地道:“母妃一旦入了诏狱,只会有更多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她头上!雁公子不必再劝,当务之急,是想法子阻止商敬策审查母妃才是。”
雁岁枝定定地凝视着他:“殿下,今日在御前,商敬策究竟是以何等方式,一口咬定懿贵妃便是主谋?其中细节,还请殿下明示。”
楚王强压怒火,将御前对峙的情形,从商敬策如何突然发难,到太后与皇后如何一唱一和,再到父皇神情态度的细微变化,尽可能详尽地复述了一遍。言毕,他胸口剧烈起伏,心中满是被阴谋算计的屈辱与愤怒。
雁岁枝静静听完,思考了一番,随即轻叹:“殿下,商敬策偏选在太后与皇后皆在场时发难,其立场与背后联盟,已昭然若揭。皇后......恐怕已彻底倒向太后了,殿下可曾察觉?”
“是,”楚王咬牙,额角青筋隐现,“本王知道这是个局!他们利用华贵人之死,本想将本王拖下水,被本王驳斥后,便立刻转换目标,将矛头直指母妃!只要母妃被套住,他们便算达成了目的!本王岂能让他们如愿?!”
“殿下明鉴,太后和皇后,本想用华贵人的死,把你拉入诏狱审讯,可是被你找出推判漏洞当面驳回,所以并没有再与你起激烈冲突,而是依着你反驳的思路,将矛盾重心转移到懿贵妃身上。只要套住了懿贵妃,也算是达到了她们预先的效果。当下懿贵妃已入了诏狱,整个局势的走向,在某种程度上,已暂时被她们所掌控。此时此刻,无论殿下再以何种方式、何种理由向陛下恳求,都无异于主动踏入她们预设好的更深陷阱。这其中关窍,殿下可明白?”
楚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复又睁开,眼底一片痛楚:“其中利害,本王何尝不知?琅琊王与母妃之间的旧情,是父皇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也是父皇厌恶忌疑琅琊王的开始!商敬策以华贵人欲告发母妃私通为引,引出过往二人旧情,就是为了挑起父皇对母妃疑心!一一旦本王激烈反对审查母妃,父皇甚至会连带质疑本王的血统,从而不再给母妃权势与地位!可......可本王确是母妃亲生!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即便父皇心存疑虑,也改变不了!”
“殿下的确是懿贵妃所生,”雁岁枝语调冰冷,面色平静得近乎漠然:“殿下出于人子孝道为母求情,天经地义,无人可以指摘。从懿贵妃过往所受的苦难来看,陛下纵有疑虑,起初或许也会认为殿下只是纯孝。但请殿下细想,陛下若真对娘娘存有半分旧情与心软,又岂会当场准允商敬策将娘娘投入诏狱?陛下心里,早就起疑心了,此刻殿下若再持续求恳,即便陛下一时心软放出娘娘,皇后与太后岂会善罢甘休?皇后也会暗中派锦衣卫继续调查,届时,若再查出任何一丝对娘娘不利的证据,无论真假,陛下都绝不会再有半分犹豫!殿下一向深知陛下性情,当知他狠厉起来,何等决绝!这样一来,懿贵妃是必死无疑了。”
“若是如此,”傅赐鸢见气氛僵冷,适时插言接话:“既然如此......依你之见,当下可有更稳妥的应对之策?”
雁岁枝摇了摇有些发痛的脑袋,淡淡道:“后宫如今真正执掌权柄,能影响陛下决断的人是谁,想必殿下与殿帅心知肚明。对比娘娘长远的安全与利益,此刻贸然相救,只会将娘娘置于更危险的境地。忍一时之痛,方能图将来。我们需静观其变,摸清她们后续的真正杀招何在。殿下,此时此刻,唯有忍之。”
“忍?”楚王猛地抬眸,脸色苍白得骇人,看着她道:“雁公子的意思,是无论锦衣卫在诏狱中对母妃用什么手段,都要本王眼睁睁看着,置母妃的生死于不顾?是吗?!”
“是。”雁岁枝迎着他冰冷的目光,毫不回避地点头。
“呵......既然雁公子束手无策,那本王也不必在此浪费时间了!”楚王霍然起身,袖袍带起一阵冷风,看也不看雁岁枝,踏步朝着门外走去,道:“告辞!”
“话还未说完,殿下且慢......”傅赐鸢急忙出声阻拦。
““怎么?”楚王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只冰冷诘问传来,语间满是失望与讥讽:“殿帅也要学雁公子,劝本王做个冷眼旁观、罔顾母亲生死的人吗?本王原以为,雁公子倾力辅佐母妃,必当以母妃安危为首要。今日方知,母妃的性命在你眼中,竟如此轻贱!若本王也如你这般,拿母妃的性命去试探对手的虚实底线,那与冷血无情之徒有何分别?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母妃解开镣铐,夺取后位的意义又何在?一旦母妃真有不测,公子难道不知没得是母妃性命,难道母妃的安危在公子眼里,无半分重要吗?”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转过身,眼中已是赤红一片:“事已至此,雁公子劝阻本王,是出于你的谋略考量,本王理解!你曾助母妃解除枷锁,此恩本王铭记于心,他日定当回报!但营救母妃之事,本王自有法子向父皇证明那些所谓证据,皆是污蔑!”
“你不能去!”雁岁枝情急之下,猛地起身想要拦住他,岂料一起身,就不小心撞翻了矮桌上烧着的茶壶,滚烫茶水和火炭瞬间泼洒一地,蒸汽混着烟灰腾起。
傅赐鸢见她手背被烫得一片赤红,一时气愤,朝着楚王的背影厉声喝道:“该死的,李珏,你给我站住!”
楚王听得里面茶盏打翻,她嘶声忍痛的声音,脚步不由得一滞,有些心软难抑停住了脚。
雁岁枝顾不得手上的烫伤,颤着身躯把手放在身后,强忍着疼痛向前追了两步。
她咬着下唇,强压下剧痛,低声道:“殿下口中那所谓的证明之法......可是要进宫面圣,请求......滴血验亲?”
楚王背影僵硬,沉默片刻,哑声道:“是。”
“我是母妃所生,是父皇血脉,此乃毋庸置疑之事实!只要向父皇证实这一点,母妃私通的污名自然不攻自破!”
“此法......行不通。”雁岁枝声音冷静。
“行不行得通,总要试过才知道!”楚王倔强地反驳。
雁岁枝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情绪,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冰冷:“倘若......此刻站在这里阻拦你的,是琅琊王本人。殿下以为,他......会允你进宫吗?”
楚王身躯猛地一震,霍然转身,目光如刃直射雁岁枝:“琅琊王乃是顶天立地、重情重义的君子!他若在世,绝不可能对母妃身陷绝境坐视不理!”
“殿下心中所虑,所痛,所怒......我皆明白,”雁岁枝面色苍白如纸,与他对视,“但,你决不能进宫。”
“为何?”楚王转过身,神情深沉看着她,问道:“滴血验亲,是眼下最快、最直接证明清白之法!”
“没有为什么,总之,你不能去。而且......你也证明不了。”雁岁枝面色发白,站直身躯与他对视,冷声道:“洗脱懿贵妃嫌疑之事,交给我。我向你保证,必会尽快想出万全之策,护娘娘周全,让她平安走出诏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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