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幕

作者:喵喵修勾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偏见


      “分手”这两个字,如同两颗早已准备好的、淬着寒冰的子弹,精准地射入了江沉砚死寂一片的心脏。带来一种深入骨髓、弥漫至四肢百骸的钝痛,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坐姿,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晃动一下,仿佛父亲刚才说的,只是一句与天气有关的寻常闲聊。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那种麻木的屏障才仿佛被这持续的疼痛凿开了一道缝隙,一种混合着荒谬和尖锐反抗的情绪,猛地冲了上来。

      “不可能。”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龟裂的土地,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执拗,像是在宣誓,又像是在告诫自己。

      江淮远对于儿子这个反应,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他了解江沉砚,这孩子从小骨子里就带着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叉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语气变得更加严肃,甚至带上了一种不容反驳的权威感:“沉砚,我知道你现在情绪激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但我是你父亲,我必须为你长远考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江沉砚,试图用理性穿透那层情感的迷雾:“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人不人,鬼不鬼!为了一个……一个外人,”他刻意在“外人”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带着清晰的划清界限的意味,“把自己折磨成这副魂不守舍、形销骨立的模样!你告诉我,这值得吗?你的前途呢?你的骄傲呢?都不要了吗?!”

      “他不是外人!”江沉砚猛地抬起头,眼底那潭死水终于涌起,是愤怒,是痛苦,更是不容侵犯的捍卫,“他是我喜欢的人!是我认定的人!”他强调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用力挤压出来。

      “喜欢?认定?”江淮远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历经世事后沉淀下来的凉薄,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嘲讽,“沉砚,你才多大?‘喜欢’这两个字,能当饭吃?能保证你将来一帆风顺,不受伤害?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真正不可替代的,也没有什么感情是所谓永恒不变的!尤其是你们这个年纪,所谓的爱情,不过是荷尔蒙作用下的一场冲动,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试图剖析儿子那看似坚固的防御:“尤其是,当这份感情明摆着带给你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麻烦和消沉的时候,及时止损,是任何一个有理智的成年人都应该做出的、最明智的选择!沉砚,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痛苦和麻烦是我自己造成的!是我蠢!是我没有处理好顾言笙留下的烂摊子!是我活该!”江沉砚激动起来,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倾向,“是我伤害了他!这一切的根源都在我!不是他带给我的!爸,你根本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你什么都不知道!是顾言笙他……”

      “够了!”江淮远猛地厉声打断,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如同积雨的天空,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别跟我提顾言笙那个名字!”那个名字像是一个禁忌的开关,瞬间点燃了他压抑的怒火,“就是因为有顾言笙这个前车之鉴!我才更不能看着你在同一条阴沟里翻两次船!我不能看着我的儿子,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第二次还摔得更惨!”

      这个名字,像一道带着血腥气的惊雷,在偌大的客厅里轰然炸响,震得空气都在颤抖。

      江沉砚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还要难看,血色尽褪,苍白得如同窗外冰冷的月光。

      他死死地盯住父亲,胸口因为激烈的情绪而剧烈起伏,额角甚至有青筋隐隐浮现。

      江淮远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因为那个名字而有些失控,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但话语依旧如同出鞘的利刃,刀刀见血:“当初那个顾言笙,你们不也是爱得轰轰烈烈、难舍难分?他那时候对你,不也是百依百顺、温柔体贴?在我们面前,不也是表现得彬彬有礼、无可挑剔,仿佛非你不可?结果呢?!”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痛心疾首的质问,更带着对往事的深刻记忆和无法释怀的愤怒:“结果呢?!当那个能够让他一步登天、出国深造的宝贵机会摆在他面前时,他是怎么做的?他毫不犹豫地、干脆利落地就把你给甩了!像丢垃圾一样!连一个像样的解释都没有!他甚至还在离开前,利用你对他的信任,差点让你背上莫须有的污名!那个时候你有多痛苦?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个星期,不吃不喝,像个没有灵魂的空壳!这些,你难道都忘了吗?!啊?!”

      那段被刻意尘封的、充斥着背叛与耻辱的过往,被父亲如此血淋淋地揭开,江沉砚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痉挛。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屿听和他不一样!”最终,他几乎是嘶吼着喊出了这句话,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带着一种绝望的挣扎。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身体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颤抖,像一张拉满的弓,“顾言笙是个人渣!是败类!你不能拿那种肮脏的东西来类比屿听!这对屿听不公平!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干净的人!”他试图用最大的声音,去捍卫心中那片不容玷污的净土。

      “有什么不一样?!你告诉我,本质上有什么不一样?!”江淮远也霍然起身,父子俩隔着那张冰冷的玻璃茶几,形成了剑拔弩张的对峙之势,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是!我承认,林屿听那孩子,我看着也确实不错!安静,懂事,肯吃苦,在京剧上很有天分。我跟你妈一样,之前也是真心觉得他是个好孩子,挺喜欢他!”

      他的语气急转直下,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和更深层次的担忧:“但是沉砚,你醒一醒!人心隔肚皮!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顾言笙当年的伪装难道还不够完美吗?谁能保证林屿听就不是第二个顾言笙?!他是唱戏的,是学艺术的!他将来的路在哪里?那个圈子有多么浮躁、多么不确定,你难道没有一点概念吗?!”

      他指着儿子,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话语如同连珠炮般射出:“他现在年纪小,或许心思单纯,可以为了所谓的感情付出一切。可以后呢?当他面临更大的舞台,面临更诱人的机会,面临来自各方的、形形色色的诱惑时,谁能保证他不会动摇?谁能保证他不会像顾言笙一样,为了自己的前程,毫不犹豫地牺牲掉你,在你最关键的时候,再给你致命的一刀?!我不能!我绝对不能!我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儿子,再次被同一种石头绊倒,摔得比上一次更重、更惨!我承受不起!我们这个家也承受不起!”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基于过往创伤的、看似合理的推断,更浸透了一个父亲对儿子可能再次受到伤害的、最深切的恐惧和护犊之情。

      “他不是顾言笙!” 江沉砚双眼赤红,血丝遍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碾碎的心脏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血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信仰般的坚定,“林屿听他善良!他纯粹!他对待感情比任何人都要真诚、都要专注!是我混蛋!是我不够好!是我没有能力保护好他,还因为过去的烂事伤害了他!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弄丢了他!你凭什么……你凭什么用你那些所谓的、基于人渣得出来的‘经验’和‘臆测’,来全盘否定他?!来玷污他?!”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哭腔,那是情绪崩溃的前兆。

      “我的臆测?我这是基于现实和人性做出的最理性的判断!”江淮远痛心疾首,声音也因激动而有些发颤,“沉砚!你看看清楚!我是你爸!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你好、最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的人!我看着你现在为了他茶饭不思、形销骨立、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我心疼!我心如刀割你懂不懂?!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分开,对你们两个都是解脱!都是最好的选择!”

      “不好!对我不好!”江沉砚固执地、拼命地摇着头,眼神里是那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甚至要把南墙撞穿的偏执,“没有他,我不会好!永远都不会好!爸,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他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无穷无尽的痛苦和折磨吗?!”江淮远怒声质问,他无法理解儿子这飞蛾扑火般的执迷。

      “意味着光!”江沉砚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那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令人心碎的哭腔,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他是我……在我觉得自己烂透了、根本不值得被爱的时候……唯一还愿意相信我、愿意靠近我、愿意用那么干净的笑容温暖我的……那束光!是我先弄丢了他的!是我把他弄丢了的!我不能……我不能再失去他第二次……我不能……”

      他像是被这声嘶力竭的呐喊抽走了所有的支撑,身体一软,跌坐回沙发上,双手死死地捂住脸,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断断续续地泄露出来。

      那些在北城强撑的冷静,在街头被躲避的绝望,此刻在父亲这基于“爱”的重压之下,终于彻底土崩瓦解,露出了内里那个脆弱不堪、痛苦绝望的灵魂。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了一个清亮却带着明显怒意和急切的女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悲恸:

      “爸!你太过分了!”

      江见月显然是听到了楼下激烈的争吵,快步从楼上冲了下来。

      她身上还穿着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挽着,脸上带着未加掩饰的愤慨。她先是快步走到江沉砚身边,担忧而心疼地看了一眼蜷缩在沙发上、肩膀不住耸动的弟弟,然后猛地转过身,毫不畏惧地迎上父亲那双犹带怒火的眼眸。

      “爸!您怎么能这么说屿听?!您这些话,实在是太伤人了!”江见月的语气因为激动而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

      “见月,这里没你的事,回你房间去!”江淮远正在气头上,语气不耐地呵斥。

      “怎么没我的事?屿听也是我的朋友!”江见月不仅没退,反而上前一步,据理力争,“是!顾言笙他不是个东西!他伤害了沉砚,那是他本人人品低劣,道德败坏!可这跟屿听有什么关系?屿听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接触了这么久,难道心里都没数吗?您不能因为被蛇咬过一次,就看所有的绳子都像是蛇啊!”

      她走到江淮远面前,目光灼灼,试图用道理穿透父亲的偏见:“屿听那孩子,心思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他善良、真诚、努力,对谁都彬彬有礼,对沉砚怎么样,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是,他是学舞蹈的,未来的道路可能充满不确定性,比普通的学科要艰难许多,但这就能成为您质疑他品性、否定他感情的理由吗?这对他公平吗?爸,您这是偏见!”

      “见月!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懂,感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江淮远试图用年龄和经验来压服女儿。

      “我不小了!我懂!”江见月激动地打断父亲的话,声音清脆而有力,“我懂的是不能因为一个人曾经受过伤,就把所有人都预设成坏人!我懂的是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用过去的阴影去笼罩现在所有的可能和希望!屿听他不是任何人的替身,更不是您凭借想象勾勒出来的那种唯利是图的人!他真诚,他努力,他对感情专注而认真,这些难道还不够吗?这些品质,难道会因为他的专业、他未来的道路就改变吗?”

      她看着父亲,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不解:“爸,我知道,我知道您是心疼沉砚,怕他再次受到伤害,这份心我和妈妈都懂。可是您这样做,不是在保护他,您这是在用您所谓的‘人生经验’和‘理智判断’,硬生生地、粗暴地切断他可能重新获得幸福、走出阴影的机会啊!您有没有认真想过,如果屿听真的像我们看到的、了解的那么好,如果沉砚真的无论如何都放不下他,您今天的这番话,非但不会起到任何积极的作用,反而会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更大的阻碍,会让沉砚觉得更加孤立无援,会更加痛苦的!”

      江见月的话语,毫不留情地砸向江淮远。她不是在胡搅蛮缠,而是在讲道理,在陈述一种被他忽略的可能性。

      客厅里一时间陷入了某种僵持的寂静。

      只剩下江见月因为激动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江沉砚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无法完全止住的、细微而破碎的哽咽。

      江淮远看着女儿那张因为愤慨而显得格外明亮生动的脸庞,又看向沙发上那个仿佛失去了全世界、被巨大痛苦笼罩的儿子,他紧锁的眉头久久没有舒展。

      他沉默地转过身,走到窗边,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

      橘红色的火光在昏暗中明灭不定,袅袅的青灰色烟雾升腾而起,模糊了他脸上那复杂难辨的神情——有被顶撞的恼怒,有对儿子状态的深切担忧,或许,也有一丝被女儿那番合情合理的话语所触动的不确定和……反思。

      他喜欢林屿听那孩子吗?平心而论,是的。那是个沉静、有礼、眼神干净、让人不由自主心生好感的好孩子。

      他更心疼自己的儿子吗?这毫无疑问。

      可是,将心比心,自己刚才那番基于“保护”出发的、却带着强烈偏见和否定意味的话语,是否真的如女儿所说,过于武断、过于伤人了?是否真的可能在无意中,成了压垮儿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烟雾缭绕中,江淮远的目光再次透过玻璃,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也仿佛投向了那个蜷缩在沙发里,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身影。

      他心中那堵名为“经验”和“为你好”的坚固墙壁,第一次,清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种名为“或许我错了”的念头,悄然滋生。

      而江沉砚,在姐姐这番毫不退缩的维护下,那股激烈对抗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许,但心底那片绝望的沼泽,却因此变得更加深不见底。

      父亲的坚决反对,屿听的决绝躲避,前路的一片迷茫……像无数条冰冷的、带着倒刺的藤蔓,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将他越捆越紧,几乎要勒断他的呼吸,夺走他最后一丝氧气。

      他只知道一件事,无比清晰,刻入骨髓——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众叛亲离,无论需要付出多么巨大的代价,他都不能放手。

      那是他的光啊。

      是他混沌、冰冷、充斥着自我怀疑的世界里,唯一降临过、温暖过他的,绝无仅有的救赎。

      他亲手弄丢了。

      那么,就算要爬过荆棘,淌过熔岩,他也必须……拼尽余生所有的力气和勇气,把他找回来。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9922288/120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天前 来自:广东
    接下来就是我认为最艰难的部分了——结尾。我一直在思考应该怎么处理才不会烂尾,所以这段时间可能更新频率会降低。感谢!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