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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险渡鬼门关3
软轿“吱呀吱呀”行进着,抬轿的太监被轿身带得右/倾了些,同时听到轿内“嘭”得一声。
随行太监张手示意停轿,试探道:“季大人,可是有事?”
过了许久,轿身稳定,里头传来沉而弱的声音:“无碍。”
接季泠的马车已经候在宫门外,抬轿太监压了轿,一只手拨开帘子,扶着木边缓缓着陆。
随行太监弯着腰,将手递过去,那只手就从轿边落在他臂上。像削去棕色树皮的腊梅花枝。
季泠回首望向巍峨皇宫,脸色白得似是受了一场严寒磋磨。
季泠转身往外走去,见小太监们仍候着,笑了笑后,从袖中摸出钱袋,却似乎很吃力。
最后,小太监们听她说:“辛苦各位了。替我谢陛下恩德,再替我请严公公吃盏甜茶。”
说完,直接将整个钱袋子递给为首那位随行太监。
太监们谢过季大人,盯着钱袋子时,瞟见她自顾自拖着步子走到宫外的马车上。
抬轿的小太监问:“这季大人…怎么从养心殿里出来,就成了这样?”
为首太监瞥了他一眼,“见了天子圣颜,恭敬些总是没错的。”
伴君如伴虎呐。
两人随即谄笑道:“求公公疼疼小的们。”
为首太监有些不屑,还是大发慈悲了一通:“瞧见没,软轿都坐上了,五品官,这可是头一个!以后见了,可要当心伺候着。”
两个小太监连连点头,恭敬弯着腰,恰好能平视为首太监的手。
手中的钱袋子装了个半满,就是上头的边角处起了线。
为首太监漫不经心地拉开钱袋,两人眼中笑意十足。
他从里头摸了两个银馃子,转身潇洒抛向空中,两人立刻奔着去接,一回头,那公公已经离开了。
马车停在主院外的竹林前,里头的人始终没有下车。
韩嬷嬷和白芨白蔹来看时,季泠正靠着窗棱发呆。
两人搀着她下马车,走两步,肩上又重一分。
跨过院门起,两人听见季泠皂靴在地面拖行的声音。
“大人,回里间歇息吗?”
季泠垂着头,过了许久才回复:“书房。”
韩嬷嬷跟着进了书房,示意白芨白蔹先退出去。
罗汉床上的季泠双目紧闭,却也没有将官服换下。
“姑娘,可是身体不适?嬷嬷去给您请个大夫吧?”
季泠睁开眼,眼前一片混沌,伸手在空中摸索许久,才探到韩嬷嬷的手。
“不必了……”季泠坐起身来,朝韩嬷嬷笑了笑。
韩嬷嬷觉出牵强,忽而上前一步,轻轻顺着她的背。
季泠闻到一股夏枯草的味道。眼中疼了又疼。
在她记忆里,宁川的夏天总是很热。
她晚上热得睡不着,翻来覆去,把覆在肚子上的被子踢开。
一双干燥粗粝的手会把被子盖回来,在她身旁低声喃喃着:“唉呀……肚子可是不能受凉的。”
矮小的人半撑着身子,摇着蒲扇,眼睛一闭一睁,手腕一压一抬。
她就慢慢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她闻到了一股雨后树枝的味道。
她照例去找看门的大黄狗玩,追着它跑几圈,然后去鸡圈里看看今天有没有新下的蛋。
阿婆端着碗喊她,那股树枝味道就更浓了些。
“泠儿,阿婆刚煮的,快来喝。”
她知道那是夏枯草煮的水,每年夏天,阿婆都会给她煮。
她端着碗放到一边,搬来阿公给她做得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躺在阿婆的膝头,“我要放凉再喝。”
阿婆开始编竹席,是孩子睡的竹席,阿婆会给她的竹席边边绣上一朵茉莉花。
“好好好,放凉了喝!泠儿体热气燥,要乖乖喝完,这样晚上才不会踢被子。”
她点头,说她最听阿婆的话了。
后来她回家了,回到父亲母亲身边,她梦寐以求的家。
可她哭了,抱着阿婆不撒手,阿婆笑道:“又不是不回来了?哭什么?”
季泠睁开酸胀的眼,低声喊她:“嬷嬷,”
韩嬷嬷低头问:“姑娘有何吩咐?”
季泠说:“别告诉他。”
季泠知道,韩嬷嬷平日会把她的生活汇报给徐行,譬如她这几日心情如何,是否按时吃饭睡觉,是否善待自己,是否身体欠安。
季泠都知道,从来不阻拦,这是她第一次要求韩嬷嬷,不要告诉徐行。
韩嬷嬷摸到她凸起的肩胛,叹息道:“姑娘,少爷说了,您要对自己的身体上点心……”
季泠打断了她:“嬷嬷,他最近很辛苦。我不想,他再因我分心劳累。”
季泠说到此处,韩嬷嬷及时收了话。
“姑娘既累了,嬷嬷为姑娘梳梳头吧。梳了头,无事愁。”
“好。”
季泠转过身去,韩嬷嬷松了她的冠,拿了篦子为她从头梳开始。
“姑娘的头发又黑又多,实在是漂亮极了。”
“嬷嬷不知道,我小时候,头发是黄色的,后来长大了,才变黑了些。”
篦子尖齿捋顺了头发,韩嬷嬷缓缓说:“姑娘的眉毛也很浓,按我们那儿的老话说啊,眉毛黑,眼睛亮,是享福的好命呐。”
季泠默了默,声音很低:“……我阿婆也是这样说的。”
一梳梳到头,季泠心里酸了酸。韩嬷嬷说话很稳当,和徐行很像,总是娓娓道来。
“姑娘今年,是二十三吧?”
季泠“嗯”了一声,有点鼻音。
嬷嬷的手覆在季泠发旋上,带着老者平和的暖意。“姑娘还比嬷嬷的孙女儿小上几岁呢。”
韩嬷嬷絮叨着,季泠很久没有听这样家长里短的事情了。“嬷嬷,跟我说说您的事情吧。”
“嬷嬷小时候,乡里闹水灾,和父母走散了,跟着灾民流亡,偶尔讨口饭吃……总归是没饿死。后来跟着灾民流亡到浙江,杭州通判家里的人来赈灾,见了我,就将我带回去,做了杭州任家的丫头。再长几年,夫人做了主,将我配了人。不久后,小姐出生了,我成了小姐的乳娘。”
“小姐是嬷嬷一手带大的,性子喜静,姑爷也喜静。当年少爷出生时,很少哭,不爱说话,喜欢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家里总是安静极了。”
季泠本来有些累,听到这儿,笑得淡淡,忍不住想到那喜静的人。
他喜静吗?其实她不怎么感觉到他话少。
也有可能她话太多了。
她不喜欢听人说话,喜欢自己说话,一说起来就没完。
阿婆说她在院子里跳来跳去,像一只小麻雀。
“杭州府里,我们小姐的人缘是极好的,大家都喜欢她。小姐的几位手帕交,也都是安静的。”
那岂不是很无趣吗?季泠不知道一群安静的人坐在一起能干什么。
不说话,不爱笑,不跑不跳不打闹,这怎么交朋友?她从小到大就怕和安静的人打交道。
“说来也怪,有一位小姐,最得我们姑娘喜欢。可她却是个爱热闹的,吵吵嚷嚷,杭州府里其它官家小姐都不乐意同她一块儿。”
韩嬷嬷想到那小姐,只觉得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位小姐倒是与姑娘有些相像,都爱看书,都爱笑,喜欢秋天,也喜欢五颜六色的东西。”
季泠想着,那不就是她吗?到现在,她还没找到和她这么像的人。
这可是很难得的缘分。
“那小姐是市舶司提举大人家的,家里就她一个姑娘。”
季泠不大知道,为什么韩嬷嬷突然说到提举家的那位小姐。
“当时徐家老太爷在杭州几年,给那位小姐做了先生。徐家老太爷说,那小姐有状元之才。在提举大人家,老爷夫人见到了当时的徐老太爷,两家人有了往来,后来就定了亲,我们任家姑娘许给徐二少爷。”
不久,徐行出生了。
徐二进士及第后,任家姑娘就随着徐二回京了。
不知什么时候,季泠阖上了眼,眉目间掩不住的疲倦。
最后一梳梳到尾,韩嬷嬷放下篦子,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徐行到浮云堂时,乌云蔽月。
他惯常从靠近林家小巷的侧方门入,再从正堂后入西次间,如此即可避开造访的来客。
今日下午到内阁请票拟时,司礼监的人正低声议论着,他与林清许都听见了季执庸三字,当即不经意地止了步。
而后就听见他们说,圣上体谅季大人大病初愈,赏了软轿送到宫门。
徐行眼皮一跳,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入夜后,徐行在林家用了饭。林清许见他面色不愉,劝慰他:“宫里的人,捕风捉影,总喜欢以讹传讹。季执庸是公主府的人,不会有事的。”
徐行仍蹙眉深思。正是公主府,他才更担心。
如今后宫里最得宠的那位贵妃娘娘,不就是公主当年的闺中好友吗?
林清许又道:“季执庸从遇刺到今日,也很久没出门了吧?行动不便,皇上赐软轿,那可是大福分啊!你我小时候看那张老头坐软轿出宫,不是羡慕的很吗?也没承想,你我没坐上,倒让她先坐上了。”
徐行一听这话,更觉得不对,“皇上不会随意给出恩典的。”
林清许心中一跳,便就想起徐家。当年徐行的三叔和祖父不就是前脚恩典升官,后脚就没了吗。
经由徐行这样一讲,林清许才发现,这似乎是皇帝的惯常手段了。
他突然又想到一个熟人,多年前一位都察院同僚。
于是林清许问徐行,“润旻,你还记得陈瑶玉吗?”
徐行觉得这个名字有点陌生,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当年都察院那位为山西矿民请民的御史?”
林清许点点头,站起身时背过了手,缓缓走到门边,“你不觉得,季执庸和他,有点太像了吗?”
一样的出身公主府,一样的年轻气盛,一样的不听劝。
徐行手里的茶水打翻,被烫着似的突然站起。
“我走了。”林清许还来不及说完话,徐行就消失在夜色中。
林清许走出几步远,目送好友离去,一转身,却看见一双眼睛藏在屋边。
“蕴宜?你怎么来了?”
林蕴宜慢慢走来,看向只剩一叶衣角残余的背影。“徐大人又去季家吗?”
林清许愣住,张了张口:“你……”
林蕴宜年纪尚小,笑得分外柔和:“二哥莫觉得我什么都不懂。上回我去季大人家中,看见了一幅画。”
林清许问她:“什么画?”
“不重要,只是眼熟,我看了看,发现和徐大人送二哥作贺礼那副踏歌图,笔触颇为相似。”
林蕴宜不多说,林清许也是明白的,只是,“你最近总去季家?”
林蕴宜看了林清许一眼,颇为不悦,“就许二哥有朋友,妹妹不能吗?”
林清许哑然,”你这么一个小丫头,和季执庸做哪门子朋友?”
“二哥,朋友无关年龄。”林蕴宜突然说:“徐大人和季大人,不是同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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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样的瞬间,突然回忆起小时候乡下夜晚的宁静
每次累的时候,想起以前,就会觉得很幸福,只是感觉有点遗憾,小时候不明白一生所求早就拥有
因为很累,想要回到无忧无虑的过去,但是又渴望向上走,觉得自己可以再累一点,得到的更多一点
人生似乎总是在得失二字上徘徊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