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奏鸣曲

　　刘姿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记忆的碎片渐渐拼合——文靖父亲在礼堂外咆哮，陈昊挡在门口纹丝不动，保安架着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离开时，他歇斯底里地喊着"我是他父亲"。
　　"你知道为什么吗？"刘姿问。
　　陈昊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折叠的纸条，边缘已经起毛："他临终前交给我的。"
　　纸条上是文靖颤抖的字迹："别让他玷污我母亲的安息之地。"
　　刘姿突然想起墓园里那两座相邻的墓碑——文靖和他母亲永远相依，而那个抛妻弃子的男人，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葬礼前一天..."陈昊仰头喝干杯中的酒，"他父亲找到医院，说要带文靖去国外治疗。当时文靖已经...不太清醒了，但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他突然睁开眼说了一个字——'滚'。"
　　窗外的天色渐暗，城市灯火次第亮起。刘姿想起文靖很少提及的童年，那些被父亲抛弃后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还有他母亲临终时握着他的手说"别活成孤岛"的模样。
　　"他父亲后来怎样了？"
　　"去年破产了。"陈昊的语气平淡，"听说现在住在郊区的小公寓里。"
　　刘姿望向窗外的夜色，突然明白文靖的倔强从何而来——那不是任性，而是一个男孩对母亲最后的守护。就像他在生命的终点，依然固执地维持着体面，不让爱人看见自己的衰败。
　　"要看看吗？"陈昊指了指那个U盘，"他留给你的..."
　　刘姿摇摇头，将U盘收进包里："等我一个人的时候。"
　　她起身告辞时，陈昊突然叫住她："刘姿...他最后很快乐。真的。"
　　刘姿站在门口，背影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我知道。他一直是个好演员。"
　　走出公寓楼，夜风拂过刘姿的脸颊，带走未干的泪痕。她抬头看向星空，那里有一颗特别亮的星星。她想起文靖常说，鲸鱼死后会沉入深海，成为其他生物的养分——这叫做"鲸落"。
　　而他留给她的，又何尝不是一场温柔的鲸落？那些信件，录像，甚至是此刻心中的痛楚，都在滋养着她继续前行的勇气。
　　刘姿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了墓园的地址。夜色已深，但她知道，有些话不能等到天亮。
　　夜间的墓园静谧得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守墓人认得刘姿，默默为她打开了铁门，递上一盏老式马灯。
　　"这么晚了，姑娘..."老人欲言又止。
　　"就一会儿。"刘姿轻声道谢，橘黄的灯光在她脸上跳动，映出眼角未干的泪痕。
　　熟悉的石板小径在黑暗中延伸，她的脚步却比白天更加坚定。马灯的光晕扫过一座座墓碑，最终停在那块黑色大理石前——"归港的鲸，终得安息"。
　　刘姿放下马灯，从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和U盘。屏幕的蓝光在夜色中格外刺眼，她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唯一的视频文件。
　　画面里的文靖坐在病床上，背后是医院的窗户，阳光将他苍白的脸镀上一层金色。他穿着那件她最爱的浅蓝色衬衫，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突兀的锁骨。但他在笑，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星光。
　　"嗨，刘姿。"屏幕里的他挥了挥手，声音有些沙哑，"当你看到这个的时候..."
　　视频突然卡顿了一下，文靖的影像凝固在那个微笑的瞬间。刘姿慌乱地拍打电脑，直到画面重新流动——
　　"...我应该已经变成星星了。"他调皮地眨眨眼，"别哭，我特意选了这件衬衫，记得吗？我们第一次约会时穿的。"
　　刘姿的指尖触碰屏幕，仿佛能穿过时空抚摸他的脸。三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那么鲜活，那么...近在咫尺。
　　"首先，对不起。"视频里的文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单，"我知道你一定会生气，气我不让你陪到最后。但是..."他抬起头，眼眶泛红，"我舍不得啊，舍不得让你看见我一点点消失的样子。"
　　夜风吹灭了马灯，只剩下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刘姿泪流满面的脸上。视频中的文靖继续说：
　　"记得我们养过的那条金鱼吗？你说它死的时候特别丑，再也不是那个漂亮的'小红'了。"他笑了笑，"我不想变成你记忆里的'小红'，我想永远是...你的文靖。"
　　远处传来夜莺的啼叫，清亮而孤独。视频里的文靖突然咳嗽起来，画面外有人递来水杯，他摆摆手拒绝了。
　　"说正事。"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表情变得认真，"第一，不许自责。第二，每年生日都要吃蛋糕。第三..."他的声音突然哽咽，"遇到合适的人，不要犹豫。"
　　刘姿猛地合上电脑，黑暗瞬间吞没了一切。她蜷缩在墓碑前，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墓园里显得格外清晰。月光透过云层，照在墓碑上那句"别回头，往前走"上，字迹清晰如新。
　　不知过了多久，刘姿重新打开电脑，咬着手指看完了剩下的部分。视频最后，文靖从镜头外拿来一个小盒子。
　　"给你留了个礼物。"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银质的口琴，"我练了两个月，总算能吹完《小星星》了。"
　　他把口琴放到唇边，音符断断续续地流淌出来。吹到一半时明显气力不济，但他固执地坚持到最后一个音。
　　"怎么样？"他气喘吁吁地问，额头上都是冷汗，"比你的钢琴水平强多了吧？"
　　视频在这里戛然而止。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墓园里突然刮起一阵强风，吹得周围的树木哗哗作响。刘姿抱紧膝盖，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了她肩上——是一片银杏叶，金灿灿的，像极了文靖曾经在秋日里为她别在发间的那些。
　　她将U盘和口琴小心收好，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月光下，她看见自己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泛着微光，那是文靖留给她的、永远不会褪色的承诺。
　　"我明白了。"她对着墓碑轻声说，"往前走...但不是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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