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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书 十三
北疆将领受召回京,领北伐之功。
“末将吕不凡……咳,参见陛下。”
寝殿不知点了什么香,十分浓郁,吕不凡被呛出咳嗽来。没有回声,吕不凡偷偷抬眼朝宫殿内看去。按理说战场上死一个将军很正常,连姓齐的和姓谢的都没从步生莲的死上看出什么不对劲来,皇帝远在京城,还能看出不对来?只是听说从尸体运回京到太子府失火期间,皇帝一直守在太子府那具尸体旁,吕不凡心里有些慌。
皇帝不知在宫殿哪处,没理他,午令给他递上一杯酒,说是陛下赏的北疆胜仗的凯旋酒。
吕不凡拿着酒杯的手犹豫片刻,不敢喝。
“你在怕什么,怕朕给你下毒吗?”
濯清尘终于出现在吕不凡面前,手里竟然拿着几枝花,见他不喝,也不发怒,自顾自地修剪花枝,往桌上花瓶里插着花。时而虚握拳,偏着头咳嗽几声,他今年咳疾发作得格外早,咳起来原本就苍白的脸上近乎惨白。
“陛下勿怪,末将在北疆时身上留了伤,大夫说不可再饮酒。待来日……来日伤好,末将定来向陛下赔罪,补上这一杯凯旋酒。”
“没有来日了……”吕不凡背后一僵,紧接着就见濯清尘看向他,“拿着不累吗,不喝就放下吧。”
“……是。”
午令在吕不凡接过酒杯后就退下了,吕不凡放无可放,殿门再次被人打开,午令拖着托盘进来。吕不凡转身要往托盘上放酒杯,就见托盘上放着弩弓和镔铁弓弦。
酒杯被摔在地上,吕不凡脱力也摔在地上。他试图站起来,却发现浑身上下使不上劲。他看向濯清尘,“陛……”
他发不出声音了。吕不凡瞪大双眼,看到了旁边香炉里几乎算得上闹腾的烟。
花枝修剪完了,濯清尘拨动了一下花瓶,还算满意,让午令把花瓶搬出去了。
“熏香里加了致哑的迷药,解药是那杯酒。”濯清尘走过来,在弩弓和弓弦之间犹豫片刻,最后拿起弩弓,装上了弩箭,瞄向吕不凡——阿莲身上的伤,一个不落,他得还回来才行。
血气冲出宫殿,等宫殿里再也没了声音,午令这才大着胆子带人走了进去。被遣来搬尸体的小太监看到宫殿里的场面瞬间腿就软了,差点吐在殿里。这还不算完,搬了一半,吕不凡的头突然掉了下来,血淋淋地砸在小太监的脚面上。小太监惊呼一声,跌在地上却正面对上了那张死不瞑目的脸,急退了好几步。
濯清尘低垂着头,柔软的发丝遮住他半张脸,两只受伤的手往下滴着血。他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被小太监一声惊呼叫回了神,一眨眼,眼角滚下一滴泪来。濯清尘像是在梦中惊醒了一般,有些无措地四处张望,感觉到脸上的湿润,濯清尘随意地抹了一把,笑着问午令,“阿莲的信来了吗?”
午令怕这小太监吵到濯清尘,连忙让他们搬着尸体下去了,闻言,他有些疑惑地抬头探向阴影,“陛,陛下?”
濯清尘从阴影里慢慢走出来,手往前伸着,迫不及待地想要接过信来。
光明与黑暗一线之隔。濯清尘的手捅破黑暗,身体却仍然埋在黑暗里。于是他看到了手上的伤,而无人看到他此时破碎的神色。
他顺着伤口想起了他刚刚做的事,顺着刚刚做的事想起了阿莲已经不会再给他递信了。无论是贵气冲天的洒金信纸、随意到不知道从哪里撕来的纸页、带着沙漠气息随军报一块送来的北疆情书,都不会再有了。
他的手触电一样收了回去。
午令没听到声音,有些疑惑地往前一步,大着胆子抬头看他,看到了濯清尘此时的表情,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沿着后脊梁蔓延出一阵寒意。
宴席戛然而止,突然得如同濯清尘只是做了一场过分绚丽的美梦,在美梦即将成真那刻被人残忍地叫醒。他环顾四周,尽是苍白,了无生机。
大梦一场,他已然忘记自己曾经是如何捱过漫漫长夜。
脱胎换骨后,好不容易收整出的一副人的皮囊忘记了该如何摆出人的表情……可能是皮不贴骨,赶不上趟了。
濯清尘慢慢转过身,衣服太沉,压得他直不起腰来。
-
性情顽劣、殴打成性,混迹拂花影,暗卫阁任职时滥杀无辜,私调西域驻兵,恐吓皇子,行军乖张、不服军令……
濯清尘看着十七呈上的这些天“祸国将军”的谣言,顺着一条一条读下来。
“大都是秦氏当初在朝堂之上胡诌的,被有心之人记了下来,然后被阮良拿去用了。”
濯清尘在看着“恐吓皇子”几个字,“去查濯休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不用来请示,直接处置了。”
“是。”
“太子府走水,也是他做的?”
“是,并且……”十七呈上一份奏报,“还闹出了人命。”
濯清尘没看,“先召阮良,再召常逸。”
“是。”
“我不怕陛下杀了我,奸佞之臣蒙蔽圣听,步生莲死得其所,陛下早晚有一天会看清他的真面目。”阮良站姿挺直,烛火被风吹得摇摆,也将阮良的影子吹得扭曲。
“死得其所……”濯清尘头很疼,连带着眼睛也一阵阵刺痛。这人义愤填膺,好像步生莲是什么鬼怪蛇妖,濯清尘被这妖精迷了魂魄失了心智,非得他阮云廷来将步生莲大卸八块再狠狠唾弃,哪怕步生莲死了也要把他架在罪人柱上用火焚烧,还不够,还得世人都来同阮良一起唾弃,一起辱骂,才能将陷入迷途的濯清尘救回来一样。
你看看这人的眼神啊,好像他濯清尘是什么迷途的羔羊,是什么不分青白的可怜人……
濯清尘笑出泪来,他应该跟眼前的人说什么呢,说阿莲自小在太子府长大,他比谁都知道阿莲的真面目?跟他细数阿莲身上的一道道伤疤的缘由,让他知道阿莲都做了什么?还是跟他说是他心悦步生莲,跟他说他眼前这个披着龙袍的人才是最大的奸佞?
濯清尘笑够了,他什么都不想说了。世人想让他当昏君暴君,那他当昏君暴君不就成了。
濯清尘一挥手,便有人将阮良拖下去了。
白无生看着十七送来的阮良罪状,来到了刑狱见阮良最后一面。
阮良没想到白无生还会来见他,仍旧朝他行了一个弟子礼。
“免了,如今我担不起你的礼。”
阮良看向白无生,仍然说:“学生无错。”
“无错?是伙同五皇子编造污名无错,设计太子府大火无错,还是杀掉醉春楼给你通风报信的小厮无错?阮云廷,你读圣人书,受陛下钦点探花郎,却与小人为伍,毁尽忠臣生前身后名,鬼迷心窍杀人掩埋证据,你无错,你当世人都瞎了吗?”
“步生莲将北疆把持在手下,不顾朝堂声音,如何对战全凭心意,还试图蒙蔽欺瞒陛下,是他步生莲自作自受!”
“这些事是你亲眼看到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诸多内情也许你当真不知道,但延州北将军谋反,莲小将军救驾,南下收兵,是莲将军一路陪伴陛下,北疆大捷,也是莲将军斩了濯妟,这些事实你也看不到吗?你做这些事,难道不是因为谁无心说的那句’陛下偏宠武将‘吗?你自以为你是旁观者清,但你怎知你不是早已沦为他人局中一棋呢?云廷啊,莫要自欺欺人,骗人骗己了!”
白无生痛心疾首,“陛下的登基大典,原本该有莲将军的一席之地,原本也该有你的一席之地啊!”
算了,不说了,陛下不喜欢莲公子被拿来比较。
白无生看着他,最后摇摇头,叹了口气。
他不该这样早地让阮良入户部,让他在一众同辈之间脱颖,却滋生了他心中的邪念,反倒害了步生莲的身后名。
那原本只是一个富贵闲散的小少爷呀,被步商夫妇宠爱一生、被郑棋元拼死保护、被濯清尘倾心爱慕的小少爷……
人死了,名没了,你让另一个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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