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鹿几事

作者:奥梨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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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数


      刘懿司死了。
      本该今日登基的新皇驾崩了。

      小小的人儿躺在芫妃的身边,指甲上血迹斑驳,应是来自棺椁上的抓痕,棺椁被蜜蜡涂了多次,一丝气儿都跑不进去。

      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挣扎了多久,刘懿司还穿着礼部赶制而成的龙袍。
      向芫已经开始腐臭,与刘懿司的小脸贴在一起,棺椁里的向芫诡异的抱着刘懿司。

      这场面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汗毛倒立。

      新君死在了皇陵的偏殿。

      大晟再也没有子嗣了。
      大晟要亡了。

      哪怕是在这朝堂里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聂远案都无意识的撰紧了海景琛的官袍。
      海景琛的脑海一片空白,只能听到来自远方的耳鸣,由远及近,冲破眉心。

      杨立信与海景琛不同,所有人都在迷茫晟朝的未来,但是杨立信却不敢相信自己两年来最疼的小娃娃,此刻已经脸色绀紫,失去呼吸。

      刘怀瑜此刻已经昏死过去,有口舌的已经有意无意的让大长公主知道,她的赵啟骛,也消失在了赵思济丧生的雪山顶。
      曾让她见之心安的骆济山,此刻却如雪魔一般将大手覆盖在刘怀瑜的天灵盖上,沉闷又冰冷。

      杜空山的眉头微微蹙动,与太医院的同僚将刘懿司抱了出来,有人在低声的啜泣,婢子们的哭声扰心,聂远案先一步出了皇陵,留海景琛他们在里头安置。

      聂远案已经很老了。
      老的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散了。

      聂远案回头看着皇陵,他想起了先帝,先皇那会儿还年轻,他说若聂老驾鹤,就需天家子嗣为聂老扶灵。
      他想起了新皇,在棋州的城关,向执安曾拉着新皇九叩拜师,他曾说罗山为证,瑶溪同长。

      聂远案觉得累了,他扶不起先帝,也护不住新皇,他续不了大晟的命脉,也还不了百姓太平。

      聂远案摇摇晃晃,他想起刚入仕时一同在翰林做侍讲学士,陆天承比自己更早一年入院,已经是少詹事。
      陆天承从年轻那会儿就小气,跟聂远案不对付,从年轻那会儿就是个小古板。

      后来,从五品到三品的路,陆老花了十二年,聂老花了十四年,从翰林院走到内阁辅,二人终于顶峰相见。

      若不是当时自己频频挑海景琛的错,并扬言让景琛回去跟他娘种菜,也不会有那个老古板当着大伙儿的面,点了海景琛做自己的关门弟子。
      再后来,陆天承去了东宫做太傅,聂老也未站什么立场,这事儿让二人许久都未说话,东宫被剿,先皇不计前嫌,对陆老尊敬有加,陆天承进先帝内阁那日,若不是陆天承自己拦着,先帝很愿意叫一声“相父”。

      就这么吵着掐着,晟朝却徐徐扩张。
      姜满楼与赵思济的日益壮大,守住了南北两道阙口,使得外邦数年如一日的被压制在骆济山脉以东的贫瘠的土地。

      先帝为政时期以皇后娘娘母族为首的林家大业,悄无声息的腐蚀着晟朝的百官,众人束手无策之时,崔治重如天降的神来一笔,又将晟朝政局打烂成一团,包括陆老与聂老门下众生。

      这仗是崔治重打的最漂亮的一仗,众人只知林家被剥了血肉,也不知三品以上能全身而退的大员压根也不存在,扣上个莫须有的帽子就空了你的权,动辄禁足在府等候督察院的整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就不屑于在朝中攀附结党的聂老与陆老再此刻被舍弃,在林家重腐案还未拨云见日之时,皇后一族又与国子祭酒和十二监宦官沆瀣一气。

      再到现在的向执安携刘懿司入都,晦暗与明光只在一线之间,聂远案本可翻了这乱世。
      如水般的记忆入海,聂远案知道,晟朝将不得安宁。

      聂远案的思绪逐渐迷糊,他最后只听见唐堂镜的滚轮椅摔倒的声音。
      官帽被打湿在雨夜,泥泞的马踏传来,从马背上掉下来的向执安奄奄一息。

      ***

      向执安在这个世上没有亲人了。
      父母丧生,长姐殒命,赵啟骛生死不知,连刘懿司都已经魂归神庙。

      向执安遍体鳞伤,杨立信这般的军汉,都无法去猜测他到底带着鬼骑是如何一人平九州,从上梁一路杀到应睢线。

      莳州要入都的那夜,在城墙上,海景琛曾问过向执安“崽府的精气神,便是司崽吗?”
      向执安点点头,说“是,也不是。”

      海景琛丧着脸坐在院里,这个身骨单薄的少年,主子,老师都在自己眼前倒下,好似下一个,就是他自己。
      海景琛一个劲儿搓着自己的手指,好似这般就能分去些思绪,他不知道怎么跟向执安交代,也不知怎么对死去的先生交代。

      从昨儿夜里到现在,从晌午的日头到夜半钟声,除了安建一起下狱的太监丫鬟有些个顶不住已经死了,再也没有别的消息。

      ***

      崔治重将官服妥帖的收进深棕色的紫檀木箱子里,好似这官服再也不用穿了似的。

      玉堂不疾不徐从崔治重身后的屏帘走出,朝崔治重喊了声,“崔提督。”

      “玉堂公公,这些时日休息得可好?我的人若去的再晚些,那向执安的刀,可就刎了玉堂公公的脖颈了。”崔治重看了一眼玉堂,又差人叫了一壶姜茶,“玉堂公公,暖暖身子。”

      “崔大人这般费心救奴婢,不知崔大人有何要事。”玉堂知道,现下要是出了崔治重的府,出去了谁都能把他砍了。

      “我救你做什么,还不是你主子,你主子说了多回,若他殒了,也把你的命当条命,不然呢,玉堂公公说的我崔某对你有所图谋一般作甚?”崔治重看出来玉堂对他防备心极重便接着说“玉堂公公对崔某这般颜色,那定是向执安与二皇子说道了些什么,这些崔某辩驳不了,也不屑辩驳,跟二皇子怎么也算多年双陆盘子上的好友,救你一命,没啥稀得说的,我也知道,你现下哪也去不了,就暂且在我府上躲一躲,等风波平些,玉堂公公自可去上梁找那苏砚。”

      崔治重拂袖要走。
      玉堂也有些急忙起身,道“崔大人,是奴婢不识抬举。”

      崔治重偏头睥睨了一眼说“别浪费你主子救你的这条命。”
      崔治重也没再听玉堂说什么,就出了院子。

      外头的神机营官兵的架势,差点让崔治重以为九州的兵都跑来郃都了。
      上次因赵思济的离世向执安强行闯城,二皇子带着郃都的私兵一边儿被驻守在莳州神机营人马打散了一半,剩下一半儿跟着二皇子留在了睢应线上,据督察院的密函,那些兵还未去校场操练巡数,就被赶来的姜清今带着下奚郡小旗当夜里就捂着都给装车拉走了。

      “怎么看着挺聪明的小子,办点事儿如此蠢笨呢?”崔治重不解。

      “萧情在向执安离都前去过向执安那一趟,这小娘子到底心里在合计什么?可还真是让我摸不着头脑。”崔治重擦着手,骁骑递上了干净的帕子。

      “女人的心思可真是没法猜,但是我想嘛,既然我们的三皇子殁了,那只要整摆明白那个安建,萧情可就得整个身子都顾涌到向执安身上去了。”崔治重自顾自说道“但是她怎么就知道,向执安肯要他呢?”

      “提督,萧姑娘的身份存疑。”骁骑说。

      “存不存疑,与我何干。她萧情竟敢这般大胆投靠向执安,也不知她此刻后悔了没。一朝败北,我们的向公子,别醒了就闹着要去骆济山跳山才好呢。”崔治重脸上带笑说“我要是海先生,我定给我们的向载府与世子殿下写个话本子,就写,一道归去兮,情深恩重。”

      崔治重似是很满意自己的编排,说着说着都摇起了脑袋。

      ***

      安建被吊起来打的不死不活。
      夜里杜空山让人偷偷给安建灌了药。
      安建还能提着一口气。

      楚流水夜里都住在这大理寺,楚指挥使的心情比任何人都还复杂一些。

      祭德寺外更鼓声传来,像老者提起无力的胳膊随意的敲打,一声比一声轻,一声比一点慢。

      还有几日便要立夏了,冬日里没一铲子敲死的蛇虫经过了一春的复苏,显得生命力盎然。

      楚流水走的很慢,你若从安建的眼中看,被囚禁的那个人,倒像是楚流水了。

      一束一束的月光透过顶穹的缝隙往这狱里丢,楚流水一步一脚,连这月光都未踩碎。

      楚流水闭着眼坐在安建的跟前,揉了揉眉心也没说出什么话,安建现在如一团烂肉就这么吊着,血腥味充斥着这唯有一方小窗是囚笼。

      等安建再睁眼,面前人不知何时从楚流水换成了向执安。

      向执安穿着一身红衣,看起来诡异无边,从前他的眼神淡然如水,偶也会有狡黠之色,但是现在看来,他的眼神似有些刁毒在里头。

      安建不去看向执安的眼。
      向执安嗓子沙哑,润了润喉开口道“我很是好奇安公公是怎么劝刘懿司去看他母亲的呢?”

      安建这会儿被人松了绑,也支不起身子,喉咙里干固了血哑了他的嗓,微微一丝气息,说“奴婢…不知…”

      向执安说“许是大长公主睡下之时,又或是,刘懿司请求安公公去看的呢?”

      安建趴在污脏的地面上,说“奴婢,没有…若是,奴婢,不该…”

      向执安接着道“不该还在这里遭严刑拷问么?安公公想说自己是无辜的么?那么让我想想,我们大长公主夜不能寐,怎么那日就好睡了呢?莫非…”
      安建未动,“欲加…”
      向执安说“安公公,我长姐当年让你给我传信的事儿我还记得。我不想,也不会污安公公的清白,安公公可以再想想,若有什么事儿,差人告诉我。”

      向执安起身要走,海景琛在牢笼外等候,说说“不杀么。”
      向执安身子没养好,前头在郃都又是经历火烧刺胸塌压,出去又搏斗了多番,这会儿压根连气都喘不上来。

      杨立信扶着向执安上了马车,频频喘气声听的海景琛眉头紧锁,不敢多问只想快将向执安回榻上养着。

      马车在街上颠簸,只听得杨立信说“海先生,放鸣笛!周广凌与楚指挥使就在后头能支援上!”
      向执安已然脸色发白,他撇开马车的小帘子一瞅,此刻,多如牛毛的竹箭正朝他们如蝗过境般前来。

      空气中还有火油的味道。
      郃都内有人今日要取他们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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