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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千载
有没有这样一种日子,平淡出奇,却是叫人沉溺。整日家长里短,闲聊拌嘴,戏谑和嗔怪,挑逗和无奈,打趣和作罢。
有没有这样一种日子,暗潮汹涌,惶恐与贪念每日增长。不约而同闭口不谈,心有灵犀地绝不提及。纵使心如明镜,依旧故作茫茫不知。
月,依旧是那明晃晃的月,第一时间在昏黑里亮起来,赤裸裸宣告着天已入夜。
屋子里,剪影没有说话,模糊晕边染得清亮,望着一轮孤月灼灼。
“咯吱——”,有谁拖开椅子挨着他坐下,默默牵住他的手。
依旧无声,只是没人再看月。目光灼灼似火,温眷如水,落在另一双同样隐默沸腾的眸里。
良久闻得一声轻叹,有谁先伸了手环抱住对方,又半响,说一句:“别怕。”
苏临轻声开口:“没有,没怕。”
“不会有事的。”蒋安低声说:“不会有事。”
苏临阖了眼,压着喉头撕裂血浸,沙哑应:“嗯。没事的。”
“人间的桃花应是开了,”蒋安突然说:“可以去看看。”
苏临恍惚片刻,颤了颤睫毛,只应:“好。”
蒋安又说:“听说京城开了家字画店,大着呢,有时间你可以逛逛。”
苏临缓了口气,说:“嗯。好。”
蒋安沉默一阵,突然笑说:“你可不要迷路。”
苏临微愣,接着轻声应:“不会。”
又沉默。无言,唯有无言可解意。
呼吸声很浅,宛如战战兢兢。月色依旧,不解人心的煌煌明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屋外年岁枯荣,花开败落,又重长遮天,又像只是皓月之下,一朵花断了枝,瞬的落在地上。
青丝白雪,华发绾。时间纷杂,错难辨。
月不改,月不改。皓月千载,不解!不解!
良久,蒋安又出声:“走吧,去出口。”
苏临沉默片刻,应:“好。”
蒋安这才松开手,站起来却又伸过去,说:“走。”
抬手牵上去,苏临也起身,背后场景突然通通洗落,他只看着牵着他的人,应一声:“走。”
跨出门,没人说话,脚步声很轻,缓慢得异常。碾着泥土,却故意走得弯弯绕绕。
月,还是月,零星穿过花间空隙,宛若圆瞪的一只眼,怒视窥探的一切。原本就冷清的地方一股刺椎寒凉。
朦朦胧胧影子,沉默着,踱步往前走。
不长的一条路,用了很久很久,直到月色没去,天上一点点变白。
终于停了脚步,但两人依旧无声,攥着对方的手,骨节泛寒。
隔了好久才听见蒋安故意笑一声,说:“你鞋脏了,要背应当早说。”
苏临看一眼,果然是粘了泥,只垂眸道:“忘了。”
一句话尾音落了,便又死寂下去。唯有天色愈发亮起来。
苏临轻缓了口气,再次抬眸看他。神色如故,暗波潮涌。
他知道,最后一次,再不然就来不及了。多少情愫搅动,苦楚与挣扎,惶恐与惧怕,念生抵不过贪求,畏死敌不过渴望。
之前如此,到了末路仍是。涨破心脉,割裂肺腑,血染骨红,索性躯壳犹在,崩离筋皮尚能苦苦强撑。
但他也知道,不行,不可以。这一去在不回,断不可再贪温存,断不可叫他再贪温存。痛心如何?不能,不能。
穷途末路,便是万念万不能。
越是遏制,越是面色苍白,也越发掩盖不住颤抖,几乎落下泪来。
但好在他合眼一瞬,缓下心绪,终还是没有。
天色逐渐大亮,外头来人了。
咬牙强忍悲苦满喉,苏临蓦地松开牵着的手,看着外面进来几个人。
一瞬间什么都空了,不管是目光,亦或是躯壳。
“嚯,这么自觉呢?”先进来的神官嘲讽一句:“知道跑不了了吧?”
“还有个凡人在这儿?”另一个上前打量一番,问:“来送命的?”
“行啦行啦!”看上去为首的一个手势,开口:“押他走!”
两个神官对望一眼,一左一右缚住苏临,一个低吼:“老实点!别想乱动!”
苏临没有挣扎,只最后看过去一眼,一瞬间沧海桑田,日月轮转,又决然垂眸,再不敢看。
“走!”两个神官押着他往出口去。
那为首的走过去问蒋安话:“你一个凡人,为何在此?”
蒋安应他:“等人。”
“等人?”那为首神官嗤笑一声:“谁?他?除籍还能活着回来?笑话!”
苏临这下脚步一顿,但没听见后面说话。
“干什么?”两个压着他的不约而同斥责,“想跑不成?”
“是吗?”听见蒋安一声,却听不出情绪。
两个神官一个推搡,三人就已在天府之中。
苏临凝视着来处:罢了,知道了也无妨。事已定局,别无他求。
“还看什么?”一个神官皱眉,“还想回去?”
“赶紧走!”另一个附和道:“压了你去,还有别的事要干呢!”
苏临不搭话,沉默良久,终是转了眸,很慢很慢朝外面去。
天府场景依旧,和自己走时几乎一样。外头站着闲聊的神官,打趣说话。
“啧,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小声嘀咕,问:“压人呢?”
“哼,”冷哼,其中一个押他的神官说:“还能怎么?犯事儿了呗。”
那人追问一句:“什么事儿?”
那神官大声说:“和凡人结缘,屡教不改!”
一颗石子千层浪,立马叽叽喳喳,嗡嗡嗡响了一片。
“和凡人结缘屡教不改,那不是得除籍吗?”
“堂堂神官,居然屈尊降贵,去和凡人勾搭,活该他!”
“哎哟,和凡人?他难道不觉得别扭吗?”
“他怎么想的?凡人?怕不是有病吧?”
“我看他就是疯了,哪有神官和凡人结缘的?”
吵吵嚷嚷一阵,突然有人低吼一声:“哎呀,这不是苏郎官吗?”
立刻有人附和:“啊,就是就是!就是他!”
“苏郎官?不会吧?”有人惊问。
“哎呀,还真是呢!”也有立马迎合。
还有马上站出来表明立场:“害哟,亏我以前觉得他一派风度,仪表堂堂的,结果居然做出这种事?真是我看错了人!”
“就是啊,看起来这么一表人才,结果,谁想到他背地里阴沟暗事。”
更有甚者,一脸先知样:“我早说这种表面君子不是好东西!真是活该他。”
“哎,这不是你之前要死要活追的那个吗?”又听见一个女声。
“嘘!”另一人赶紧打断她:“说什么?我那是被他的样子骗了!谁晓得他是这种人?你快别提了!”
“伪君子!”不出一阵,有谁立刻贴了标签:“他就是伪君子!”
“对对对!”迎合声嘈杂:“说得对!这就是伪君子!”
“整天装得这么风度,我看他说不定是想勾引别人!”
“哎,还真有可能!”另一个忿忿说:“我就说呢,世界上哪有这么讲风雅的人?原来是另有所图!”
矛头一下子亮锋,人一旦认了理,真相通通都是借口。
“话不能这么说吧,”总算是有谁,小声劝解道:“你们还是消停点儿好。”
“怎么?难不成你和他一样?”有人立刻发难,“还替这罪人说话?”
“啊?”没想到引火上身,那人赶紧说:“不是不是,我怎可能......包庇罪人?”
“哼,”前者一声冷哼,“罪人不讨伐,留着祸害吗?”
“这......”那人百口莫辩,最终道:“是,是有道理。他,他活该,活该!”
耳边杂语纷飞,苏临只像没听见,缓缓迈了步子往前走。
“要我说,那凡人也不该留!”突然有人说。
“就是!敢和神官结缘,他以为他是谁啊?切,区区凡人,狗胆啊!”
“要我说,要是知道他在哪儿,就立马抓起来关押拷打!”
苏临猛地收了脚,转过去盯着那几个人。
是怒,更是悲悯。他终于懂了,那曾经看见的,赴死却满是怜悯的眸子。
那对于空口无凭还大肆叫嚣的垂怜,对于不明真相却自以为是的同情。
他真的很同情,很悲凉,对这无知的,愚昧的义愤填膺。
“干什么!”押着他那两神官立马吼:“还想动武了?”
“不,”苏临动了动嘴唇,缓缓一句话:“只是可怜他们罢了。”
四周面面相觑,两个神官目瞪口呆。苏临决然转回头,继续走。
“他说什么?可怜我们?”有人张着嘴半天,挤出一句话,“我没听错吧?可怜?”
“没,没有。”有人吓到了:“没听错,他就是说,可怜我们。”
“他疯了吧?又不是我们要死了,可怜我们?有病啊?”有人莫名愤然。
“就是,我们需要他可怜?他一个罪人,要都要死了,可怜我们?我们有什么可怜?”还有个嘀咕不断。
“哎呀,得了,这话听着怪骇人的。”旁边赶紧拦住他:“别说了别说了。”
四周逐渐安静下去,但气氛诡异。苏临只管走着,依旧很慢地挪步。
“轰隆”,突然巨响,听见一个慌慌张张声音:“来人啊!来人啊!出事了!大事不好!不好了!”
“哐!咚!”两声,像是什么东西翻了,七零八落。
四周突然惊慌失措:“这这这,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一道影子飞速跑过去,跌跌撞撞冲向天府皇宫,是现前那个为首的神官,还隐约闻道一丝血味。
“噗啷噗啷”。水声。苏临浑身一僵,脑子莫名轰然炸响,突然开始战栗。
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叫他不敢去想到底怎么了。
水,浅漫在地上,覆盖鞋底,轻柔却杀机四伏。
“哐啷!”又是什么倒了,瓦碎墙摔,突然满天碧波,四周尖叫起来,乱了。
看客慌慌张张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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