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归来的omega[星际]

　　荣莛定在了原地。

　　他盯着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静静站在原地良久都没有动作。

　　是凑巧？还是陷阱？

　　现在整个工厂都处于被火情处罚的紧急状态中，或许工厂的防护程序设定，在紧急状态下所有门窗一律解锁，方便内部人员逃生。

　　但如果依照他先前的推测，顶层的人员是通过上方飞艇离开的，而非往下走，那这扇门有什么解锁的必要呢？

　　荣莛沉着脸，在原地思索片刻后，将粒子刃缓缓收入袖子里贴着手腕放好，用手轻轻一推眼前的门。

　　又是一声吱嘎，门开得更大了些，露出前方如深渊般的路。

　　无论这是不是个陷阱，他都要去。

　　如今他的敌人无非就是两个，帝国和远星人。前者他无所畏惧，而后者他更怕的是对方不来。二十多年了，那场从福兴疗养院开始的梦魇直到今天都没有停歇，他无惧伤亡，更怕的是没有一个答案。

　　带着十二分的警惕，他往前走去，脚步声远远地传入黑暗，良久没有听到回音，这里似乎大得出奇。

　　正在他的眼睛还在适应这里的黑暗时，下一秒，灯光骤然大亮。

　　入目的是一片雪白。

　　这里与当年藏匿于福兴疗养院深处的实验室很像，雪白的地板，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天花板。开阔的空间大得仿若足球场，中间立有层层的玻璃隔断，将偌大的空间分割为无数稍小的房间。

　　每个房间中都有主机和座位，屏幕上交替闪烁着工厂各个角落的监控画面，然而已是人去楼空。

　　荣莛直立在最中央的走廊中，脚下的路向前蔓延，通往一间半弧形的办公室。透过玻璃幕墙可以看到，那间办公室内也摆着一排主机，然而与其他常亮的监视器不同，这排主机是暗着的。

　　荣莛再不犹豫，大步往前走去，径直来到主机之前，抬手按了开机键。

　　如那道虚掩着的门一样，屏幕亮起后竟然径直进入了主页面，连开机密码都不需要。

　　——请君入瓮的态度是在明显不过了。

　　荣莛双手撑着桌面缓了一秒，随即十指飞快在键盘上敲击，开始筛查起这台主机内的所有文件。这次终于不似之前那么容易了，明面上的文件都是与工厂运营有关的，并没有他真正想找的信息。

　　然而荣莛并未停手，反而调出了指令台，一边飞速编码，一边进入了主机浩瀚数据的深处。当年还在石陲要塞上时，他和几个技术人员学过一些浅显的计算机知识，大约知道如何查找加密文件和被删除过的痕迹。

　　随着字符的跳动，主机终于诚实地供出了所有荣莛要求的信息，从文档，到邮件，到联系人，乃至截图和录音。

　　屏幕上还在往外弹东西，冷白的光映入荣莛的眼底，他忽然周身一寒。

　　……他的计算机知识，可没那么高超。

　　这台主机光从外观上看就极为精密复杂，它的主人绝对是个远比自己精通算法与加密的人，自己一个半吊子，怎么就这么轻易地，一试就找出了所有的加密文件？

　　他僵立片刻，紧接着脑海里浮现了几个字——

　　猫逗老鼠。

　　藏在幕后的人知道他被卸去了所有武装，所以故意没在来的路上给他设坎，本该封死的门大敞着，一路绿灯敞亮。

　　而这人又似乎对他的过往有几分了解，知道他会一些不太精深的小计俩，于是将所有文件埋在他刚刚好能挖到的深度，等着他来找。

　　这番姿态，傲慢中带着从容，从容中又有几分戏耍，仿佛在跟他玩什么小游戏一样。

　　……所以是谁？

　　这个人应该对他极为熟悉，不是他披着的这层假皮，而是真正的他，曾经的帝国少将、反银河势力领袖荣莛！

　　帝国？不，不太可能。如果帝国知道他已经死而复生，早该慌成油锅上的蚂蚁了，应该会立刻派出重兵核弹把他原地歼灭，哪有闲情搞这些花样？

　　远星人？可也不大像。以他这些年来对远星人的了解，这个外星种族强冷酷，没有半分所谓人的情感，更不懂得任何尔虞我诈。他们要达成什么目的，就是直线出击，不会在这里装神弄鬼。

　　更何况这个人还知道他当年学过些计算机知识……难道是反银河势力的故人？

　　可当年的人，早就死绝了啊！

　　哪怕有幸存者，现在又为什么要帮着里昂，和他作对呢？

　　荣莛只身站在雪亮的明光之中，周遭明明空无一人，却如芒在背，仿佛有双恶意的眼睛带着笑，正幽幽地于虚空中盯着他。

　　冷汗，自他的掌心缓缓渗出，带着彻骨的寒意。荣莛僵直的指尖抖了下，随即骤然一缩，紧握成拳。

　　“……呵。”

　　他冷笑了声。笑声传出去，回荡于玻璃幕墙与冰冷的屏幕间。

　　阴谋……他难道还怕什么阴谋吗？

　　他今天就要看看这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此时所有文档已经加载完毕。荣莛点开最上面的文档，发现这是一封递交帝国议会的投诉信，发信人是小行星带上的一名官员。

　　【……我在此实名举报，小行星长官里昂与走私犯来往过密，涉嫌贪污腐败。十几年来，小行星带上的灰色产业在里昂的纵容下愈发壮大，走私、黑市、违禁药品买卖已成为小行星带的支柱产业，而里昂则趁机大敛灰产，可恶至极！我已将证据附在信函之后，恳请议会严查！】

　　他附上的证据有很多，其中一项是往返于小行星带和大望角星云的货船的通航记录，这些货船是帝国资产，但帝国并未开通这条商贸航线，所以足以证明里昂在用帝国的资产谋取私利。

　　对于这条航路，荣莛并不陌生。25年前，福兴疗养院中搜出的邮寄单据，也走的是这条路。而潜伏在小行星带的20年中，他本人为了接近远星人，也走过很多次这条路。

　　这条路，就是远星人获取omega的DNA的唯一途径。

　　这名官员以为他只是在举报上司的以权谋私，但他不知道，他无意之中触及到了一个更大、更可怕的黑暗秘密。

　　这个秘密背后的力量，远超他的想象，而他如蚍蜉撼树，最终引火上身。

　　举报信发出的两周之后，某日晨间新闻中通报了一则快讯：【前小行星带官员，喜获升迁提拔，却在赴任途中偶遇车祸不幸身亡。】

　　新闻很短，藏在新闻版面的最角落，无人在意。若不是这条新闻的截图被收录在这台主机之内，就连荣莛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所以这名官员，是帝国杀的，因为他无意间发现了里昂与远星人勾结的证据。帝国杀他，是为了包庇里昂，所以说明帝国早已知道里昂和远星人在做的交易。

　　愤怒在激荡，顺着他的血液奔腾，令他荣莛键盘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猜想过，帝国或许早已知道远星人的存在，毕竟当年由帝国亲手搭建的福兴疗养院中就有远星人活动的踪迹。可他一直没有证据。

　　而因为没有证据，他也一直心存幻想，或许帝国的根还没有烂完，起码在面对外敌的时候所有人可以一致对外，也正因这些幻想，他在小行星带的这些年也在一直试图举报里昂。

　　可这封举报信，却白纸黑字地证明，帝国早已与远星人沆瀣一气！为了利益，它不惜与外敌携手，转头一起迫害自己的子民！

　　烂了……这棵枝繁叶茂、绵延百年的苍天大树，粗壮的躯干内已经爬满蛆虫，烂到了根上！

　　荣莛微吸了口气，往下翻了一页，却发现下一篇文档是上将秘书处发给里昂本人的私函。

　　【尊敬的里昂先生，

　　小行星带上有些阿谀媚上之徒，议会已经帮您处理干净。听闻您与“那些大人”已往来多年，谨问那些大人安好，曼宁上将颇为挂念。20年前，叛军摧毁了石陲要塞和大望角星云的贸易往来，导致我们与大人们失联，实是憾事。今朝想请里昂先生为信使，转告大人们上将的扼腕之情。上将诚挚邀请里昂先生与大人们闲暇之时，来米尔哈林宫小叙，共商大计。】

　　堂堂帝国议会，为了攀上远星人，竟然不惜对里昂之辈奴颜媚骨，又问安好，又称大人。

　　荣莛想起曼宁上将那张倨傲又轻蔑的贵族脸，胸口顿时剧烈的一阵恶心。

　　还有更多的文档等着他去看，但荣莛无需一一翻阅，已经可以猜到大致的原委。

　　25年前，帝国注资在石陲要塞上建立了一大批如福兴疗养院之流的医疗机构。对内，他们可以剥削omega的身体，进行“一母多胎”的实验，为之后的“大生育”浪潮打下基础；对外，他们可以向远星人输送omega的DNA，讨好这些外星主子，以交换外星人先进的科技。一举两得。

　　然而在关海的引导下，荣莛发现了福兴疗养院的秘密，率领叛军攻占了石陲要塞。就此，帝国不仅失去了他们的实验基地，也丧失了大批量获取DNA的渠道。

　　叛军之事后，泽野组建了欧米茄保护司，所有的omega都被集中管理起来，令帝国很难绕过保护司获取omega的DNA，于是帝国在远星人的眼中也丧失了价值。

　　但远星人并未就此放弃，他们将目光从帝国的中心，转向偏远地带。小行星带上有很多服务行业的omega，不受保护司管控，里昂在灰色产业涉足颇深，获取DNA比帝国还要便利不少。

　　就此，远星人绕过帝国，开始与里昂合作。

　　又是20年时间如白驹过隙般过去，直到泽维尔因易感期偶然降落在小行星带上的那一天。

　　里昂因为害怕泽维尔是帝国派来灭口的人，联手远星人企图诛杀泽维尔，又被泽维尔反杀。紧接着里昂出逃，远星人暴露，荣莛重返帝国，有人开始追查这条潜藏数十载的黑色交易链。

　　那么多年，无数条人命，这条肮脏腥臭的黑河依旧在华美的帝国基石之下奔腾向前，生生不息。如果没人阻止，不知还要肆虐多久。

　　荣莛盯着那些闪烁着荧光的字，眼前闪过无数张面孔，那些眼睛中也曾燃烧着希望的光，可终究被这冰冷的河水无情吞没。

　　说什么匡扶正义，都是大话。他要的是血债血偿！

　　荣莛面色冷酷，飞速将所有来不及看的文件打包，发给了自己的光脑一份，又发给了滚石隧道的叛军一份。短暂的一瞬后，他嗤笑了声，又发给了泽维尔一份。

　　泽维尔不是笃定他的父亲是光明磊落的帝国上将吗？那就让他亲眼看看，他亲爹到底都造下了什么孽！

　　如果能让亲父子反目成仇，也能成为他复仇大计前的一幕精彩序章。如果泽维尔依然选择站在他父亲那一边，那就恩断义绝，他来日再对泽维尔举枪之时，便不再会有半分迟疑。

　　——咔哒。

　　背后传来的一声轻响，让荣莛的背脊微微一僵。

　　那是手枪上膛的声音。

　　“……从主机旁走开，举起双手。”一道低沉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荣莛垂下手，一寸寸转过身，向身后望去。

　　在雪白的灯光之中，有个身影持枪而立，黑漆漆的枪口笔直地指着他。

　　当与荣莛森冷的目光相遇之时，来人的手轻颤了下，可他却不退反进，一步步向荣莛的方向逼来，脚步声回荡于空荡的楼层。

　　“举手！”

　　见荣莛不动，来人又厉喝一声，枪口直指眉心：“不要……逼我开枪，荣少将！”

　　荣少将。

　　荣莛听着这个已久违20年的称呼，脸上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眼中如死水般平静。

　　他凝目注视着那张在雪亮的灯下纤毫毕现的面孔，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对方那般，半晌后露出一个轻轻的笑，笑意中略带讥讽。

　　“既然敢拿枪指着我，还怕开枪吗？”

　　来人不动，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慌乱的心绪。

　　“有本事就开枪吧。”荣莛注视着他，语气沉冷。“……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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