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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鬼道士(5)
阴冷苍郁的天色里,枯木连着衰草被冷风吹起,缠缠绕绕地围簇成一堆,几点暗雪飘落其上,成了天地间唯一一点苍白的点缀。
站在门前的黑衣人仔细检查着身体的每一处,又前前后后朝着自己身上嗅了嗅,直到确认再无一星半点的血腥味,才推门,小心翼翼地端着药进了房。
“小耳朵,喝药了。”
黑衣人唤道,脸上换上了温柔和煦的笑容,纯澈剔透的淡蓝色眸子落在一个坐在墙角的少年身上。
少年听到声音,起先是开心的,待看到来人身上那件黑衣突然又蹙了眉,“哥,你怎么又穿上这件黑不溜秋的衣服了?”
黑衣人随意地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不急不缓地道,“耐脏。”
这些年来他身上染的血太多了,即使他再怎么洗也洗不干净,只能用这样深沉的颜色来隐藏,况且手握屠刀的他,又怎么再配得上太过无暇的颜色?
少年同样淡蓝色的眸子里充斥着一抹通透的睿智,了然道,“是不是那群老家伙又逼你去杀人了?”
黑衣人未理他,只是将手中的药端到他面前,沉声道,“喝药。”
那药看起来黑漆漆的,冒着一股冲鼻的涩味,少年捏鼻,一手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终是忍不住道,“半妖生来孱弱,况且我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喝再多也没用你又不是不知道!”
黑衣人瞳孔一缩,一抹痛意微存,在眸间停留片刻转瞬即逝,却固执地递着手中的药碗,平静道,“小耳朵,听话,喝药。”
“我说了我不喝!我不要喝要你杀人才换来的药!别以为我不知道,因为我们生下来就是半妖,所以族人都看不起我们,因为我生来身体不好,长老们强迫你去替他们杀人,才给我喝药,可是我不要喝用你的血换来的药!”
少年手臂微微用力一甩,瓷碗应声而落,乌黑的药液撒了一地,黑衣人无声地蹲下身,将碎裂的瓷片一片片捡起来。少年见他如此,隐有悔意,又有些懊恼,放低了声音道,“还有说了多少遍了,别叫我小耳朵。我叫祁弈。”
黑衣人捡起最后一片瓷片,闻言停了手,长发流泻铺了一地昏黑,声音暗哑道,“小耳朵是不是嫌哥哥身上脏,才不肯喝药?”
少年像是被踩着了尾巴,急忙争辩,“我没有!我不会!”他侧过头,又紧紧捏起了拳,“我怎么会呢...”
眼中的湿意突然越聚越多,祁弈轻轻吸了吸鼻子,“对不起。”
一只大掌抚在他头顶,安慰道,“不怪你,是哥哥不好。”
入眼是黑衣人与他相似的,熟悉的眉眼,嘴角泛起的柔和弧度一如往昔。
祁弈只觉得心里绞成一团,更难受了,他紧抿着唇,不让眼中的泪流下,倔强地转过身,背对着黑衣人重新坐回那张小椅子,不一会儿,沉闷的声音传来。
“你每次杀人回来都要换一身衣服,用冷水沐浴,然后洗好几遍手。”祁弈抽了抽鼻子,终于有了些哽咽,“你每次受伤都要瞒我,每次你端药来,我就想着这是你用自己血换来的,我,我不想喝,也喝不下去,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别再杀人了好不好?”
黑衣人没有答应他,沉默了许久道,“小耳朵,哥哥也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所以哥哥也不想,失去你。离开族中,我们都活不下去,这世间没有半妖的容身之地,而留在族内,只有一条路,哥哥只是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这黑衣人说的半妖,是人和妖生的混血,既不受妖族待见,又为人族排斥。他们的父亲是戎犬族族长,母亲却只是被掳到妖族的凡人女子,他们兄弟两自出生起就是半妖,身体比之人类和妖族还要孱弱的半妖。
只是哥哥祁影继承了族长的部分修炼天赋,也为了救自娘胎里出来就带病的弟弟,被族中长老自小培养成族中杀手,而后入精英阁,负责替族中暗杀与戎犬族交恶的势力。
迅速暗下来的天空中劈过一道雷电,霎时淅沥的雨纷纷落下,屋外幽黑笼罩,一名小侍冒着雨前来通传族长召唤,祁影默默看了一眼祁弈,拿了一柄黑伞就要就要离去,小耳朵还在闹脾气,见此也不闻不问,祁影唤了几声“小耳朵”他也没转过身来看他一眼。祁影只能叹了声,兀自离去。
他走过朱红色的廊道时,墙角边几朵白色无名野花正被雨淋的瑟瑟发抖,天边又一道亮白的闪电划过时,就在这不起眼的角落里,那几朵白色无名野花的头顶,撑着一把黑色的伞,隔绝了外界的雨幕,安然地护着这一片狭窄的地方。而远去人的背影,长衣与黑夜相融。
议事堂里还一片灯火通明,祁影来到时,族内的五大长老正相对而坐,面容肃穆。祁影站在门口,下摆还在滴哒地不停淌水,湿了脚下的一片地。为首的白眉长者看着他皱着眉道,“怎么都湿了?”
祁影不在意地道,“突然下雨,没带伞。不知长老们此时召唤是出了什么事?”
白眉长老揉了揉眉心,道,“先坐下吧,今夜召大家前来,便是有要事相商,接我门下弟子来报,仙族派出的使者即将到达乱坟山,你们可知这一次仙族派出的使者是谁?”
二长老思索着道,“难道是仙门中哪族的族长?”
白眉长老冷哼一声,将拳头重重打在面前的案上,冷然道,“是百岭单家的家主单胤!”
其余几名长老皆惊呼出声,仿佛又回想起千年前的那场跌宕岁月,苍老的眸子皆失了神,紧接着,仇恨的火苗从眸海深处窜出,唯有祁影面露疑惑。
仙门六大世家之一,百岭单家的家主单胤,千年来仙族剑术第一人!
他成名于逐鹿之战,弱冠之年在仙族昭和演武中夺得魁首,成为仙族名副其实的第一人,身为单家家主,又手握九灵剑的他几乎无人可以匹敌。
白眉长老眸色充血,牙齿上下抵着,像是要把仇恨的源头生吞活剥了,“他竟然还敢来这里!当年仙妖两族的逐鹿之战,他一人在我们岭南杀了我们妖族多少妖!我族内精英几乎全部折损在他手里,若非如此,我戎犬族何至于千年来败落至此!况且,况且...”
白眉长老闭上眼,苍老的眼中留下一股热泪,哽咽道,“他,杀了我六个孩子啊!此仇不报,誓不为妖!”
最为谨慎地三长老蹙起眉,道,“可如今王上与仙族交好,我们若是贸然出手,破坏了两界难得的和平,再一次挑起战火,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白眉长老眯着眼嘲讽道,“王上?白蔹小儿分明懦弱之极,当年先妖王,妖后皆被仙族羞辱至死,十二大妖君去十,半数国土被侵占,何等屈辱!如今却要我妖族之人仰仗人家鼻息而活?岂不是懦弱!要我说,他就不配坐在妖王之位!”
三长老急喝一声,打断了他,“大长老!注意言辞分寸!这千年来若非王上,我妖族早已分崩离析,是王上带领着我们一步步重新壮大起来的!”
白眉长老不以为然,“既是如此!我妖族如今兵强马壮,又何惧外来敌寇?自然是到了该与仙族清算的时候了!想那乱坟山妖魔鬼怪皆有,就算他单胤死了也不能说是我们做的,他武力不济,还能怪我们头上?我且问你们,这事你们做不做?”
“这…”除了三长老,其余三个长老面面相觑。都有些犹豫。
白眉长老见他们这般软弱,愤然道,“怎么,刚刚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这会儿都怕了?当年死了儿子的可不止我一个,二长老,四长老,五长老,当年你们族里死了多少人自己也清楚,如今仇人就在眼前。你们就都成窝囊废了,别忘了各家里死去的那些长辈,小辈都在底下看着呢!”
三长老道,“大长老,你不该如此煽动人心!”
白眉长老指着他的鼻子,喝道,“老三,你闭嘴,谁不知道你现在是王上身边养的一条狗,忠心的很呢!”
三长老正要反驳,最年轻的五长老叹息道,“大长老不必如此咄咄逼人,当年的惨烈我们谁都没忘,可单胤如今修为深厚,难道要我们倾举族之力去对付他吗?”
白眉长老道,“他此次来是替天尊前往鹤族求药,鹤族温顺平和,他不会对他们有防范,唯有乱坟山危机四伏,等他出了乱坟山定有所松懈,而我们就在那一刻出手!以祁影的实力联合精英阁十五上杀,定能取其性命!”
其余几长老都倒吸口气,心道大长老这次真是拼了,精英阁十五上杀也算倾了半个戎犬族之力了。起先犹豫的二长老似想到那场惨烈的逐鹿之战,想到自己家中门下故去的老一辈小一辈,终是一狠心答应了下来,五长老摇摇头,没说什么反对的话,四长老本就立场不定,见三名长老同意,自然也没有反对。唯有三长老一拂袖,被人架着怒气冲冲嚷道,“大长老真把仙族人都当傻子了?你们会后悔的!”
白眉长老语重心长地对祁影道,“此次族内精锐由你指挥,若是成功截杀单胤,我会对你开放药阁,包括那几株能治你弟弟病的珍贵药材。你不用再担心。但若失败…”年迈的大长老眼中涌出一股狠厉的锋芒,“你知道后果的!”
这一夜由祁夜带领的伏杀小队潜入乱坟山脉,埋伏在出口处,所有人都看不见这场夜雨里的伏击到底如何,只知道这夜的雨下得很大。
等半夜里睡得正熟的祁弈被冷风吹醒,迷迷糊糊地起来关窗时,墙角那几朵白色野花花瓣凋零了一地,被碾平了混着雨水紧贴着地,那柄祁影留下的黑伞早已不知被吹到了哪里。
此处冷雨飞凌,却无人可见,乱坟山的那一头,该是如何血雨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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