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灯人

　　冰雕瞥了他一眼，对着君蔼淡淡的开了口，语气都透着一丝凉意。她说：“君蔼，你们师徒为何而来？”

　　一时间，所有的镜面中都是她破碎的影像，有眉有眼有口，甚至有的只有一片冰蓝的裙裾，所有的镜面也都开了口，和着她的声音，带着重重的回响。

　　镜子还会说话？醇音简直觉得所有的常识都要崩塌了。

　　君蔼却好像看惯一般，以同样淡然的神情回答：“听闻宣城的陈文济在叶家堡作客，我们想要见他一面，请堡主行个方便。”这谦逊淡漠的语气怎么听也不像同出一门，更何况君蔼还比她高着一个辈分。

　　醇音与叶心岚的接触太少，他当然不知道，这位原本是叶家堡主的女子，对于初云山门人的身份根本是不屑一顾的。

　　叶心岚眉眼不动：“为了那个废物就毁我护堡的冰气海？”

　　醇音的好奇立刻转为怒气，陈文济与他虽没有血缘关系，好歹父子相称近十年，怎可随意侮辱？

　　“二师伯说的太轻松了吧？如果师父不那么做，当时我们还有命在？”

　　叶心岚看向他的目光带了几分诧异，口中什么也没说，但那神色分明是在奇怪：你们的命怎能和护堡神器相提并论？醇音这可按捺不住了，上前半步就要理论，君蔼却伸臂挡住了他。

　　“堡主的眼中，没什么比叶家堡的安宁更重要，这无可厚非，而对我们来说则不同了，人各有志，我想堡主不应该不明白这个道理。”

　　叶心岚漠然道：“陈文济要留给姑姑处置，你们不能见他。”

　　君蔼心下一忖，已经明白：“堡主在为前堡主医治？”

　　“不错。”叶心岚向来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屑说一句假话。

　　“我娘她现在还好吗？”醇音忍不住问道。

　　“很好。”

　　“那我可不可以见见她？”

　　叶心岚神色冰冷的看了他半晌，长袖一挥，镜中霎时变了一幅景象。有个衣着素淡的女子斜倚在冰花雕刻的窗棂边，向外静静的眺望着，正是叶秋水。一晃神功夫，镜中又变成叶心岚那张没有表情的脸：“除了去见陈文济，还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君蔼立刻问：“陈文济他现在如何？”

　　“活着。”叶心岚简单的回答。

　　她既说出这话，陈文济的现状想必很糟糕。

　　君蔼苦笑：“好。我们没有别的要求了。”

　　两人抬步，绕过最大那面镜子，继续向前。叶心岚的声音在四面八方追随着：“你们一定要硬闯我叶家堡？”

　　“还有别的办法吗？”

　　停了一瞬，叶心岚道：“你们已在我机关阵中，前方更是一步一阵，你们莫要太小瞧我叶家堡实力。”

　　君蔼边走边说：“也请堡主莫要小瞧守灯人的实力，我能毁你冰气海，其他的也不在话下。”

　　幻影碎片在他们面前迅速拼成一整块，里面的叶心岚忽然冷冷的笑了，这是醇音在她脸上看到的第一个表情。她笑着说：“能不能做得到，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

　　君蔼报以微笑，带着醇音绕开，继续向前。

　　叶心岚自言自语般说：“守灯人如果殒命于此，初云山大不了也要垮塌，垮塌之后呢？山崩地裂？洪水肆虐？我倒是蛮好奇的。一定要闯我叶家堡？随便吧。”语声落下，镜中所有影像都消失掉，空气中各种碎片的幻象一转，齐齐的将阳光折射向他们，视野迅速被刺眼的光线填满，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

　　醇音大叫一声，捂住眼睛，只有片刻功夫，眼睛就疼得流下泪来，比起燕丹的万丈金光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君蔼扯开斗篷罩住他，另一手改用手臂撑着杖，飞快的掐了个指诀。醇音猛的抱住他：“师父！醇音求你，什么都不要做，好不好？”

　　“嗯？”君蔼惊讶之下，一道火术未及放出去便熄灭了。

　　“就交给醇音吧，我来想办法。”

　　君蔼略一思索：“好。”

　　两人用厚布条缚住眼睛，遮蔽了强光的同时，他们也无法看到脚下的路。在这么广阔的一片区域，应该往哪里走？

　　君蔼道：“你并不会火术，打算怎么做？”

　　醇音早已将感知放到最大范围：“找到出路，就这样蒙着眼睛走出去。”

　　“范围感知？”君蔼意识到他的所做，“倒是一种方法，可是脚下并非平路，要绕开大大小小的冰丘，在蒙着眼睛的状态下想要不迷路，就要不停地使用，对你来说，损耗太大了些。”

　　“先试试看吧。”

　　闭着眼睛，周围地形在脑海中渐渐成形。果真是十分广阔的一片区域，将范围放到极致才能勉强触到边缘，这样一来又难以把范围内的地形精度做到最好，哪里有冰丘，全靠摸索。

　　两人磕磕绊绊的走了一阵，探路的醇音忽然从一个大冰丘上滑了下去，君蔼情急之下伸出手杖去拦，不想自己也跟着掉了下去。下面是一道纵深的冰沟，沟里相当平滑，醇音穿得厚实，虽然疼得要命，但不至于伤了骨头。

　　紧接着又听师父滑下来，手杖在地上咕噜作响。醇音慌张的摸过去，君蔼撑坐起来咳着，示意他也没什么大碍。

　　醇音知他永远都不会说自己有事，心想这样不是办法，不但师父挨的辛苦，自己的术力也会很快耗尽，到底怎样才好？

　　君蔼与他简单商议几句，声音里满是虚弱无力。醇音歉疚，当下便要再凝冰车拖着他走。君蔼制止他，忽而说道：“下雪了？”

　　“啊？”醇音一愣神，随即感到一小簇雪花冰凉的落在脸上。而后，大片的雪花簌簌而下，接二连三的落在他仰起的面上。

　　君蔼沉吟着，忽而问道：“你恢复的怎样？”

　　知他是在问离开宣城之后术力恢复状况，醇音立刻答道：“好多了，气息还算畅通。”

　　“有几成？”

　　“五六成吧。”醇音诚实回答，若不是之前用了气刃雨，又接连为师父渡去气血，这个数字还会再高一些。

　　“好，足够了。我想到了一个脱阵的办法，要用到两种以上的术法，你且来试试看。”

　　醇音立即整肃情绪，认真的听他说下去。

　　片刻之后，醇音面有难色：“师父的意思我明白，在御风的基础上分出一股术力将雪片凝成坚韧的冰片，再御风让它们全部撞击到地面……我会尽量试试看，可这对那些能反光的冰镜子有什么作用？真的能脱阵吗？”

　　“这里是全冰凝结而成的起伏地形，无一土石杂物，空中的冰晶镜又全是虚像，这不是没来由的幻相，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只要摧毁光滑的地面，冰晶镜子也将不复存在。”

　　“哦，就像海市蜃楼那样，是折射而成的虚像！”醇音也明白过来，“那如果等着雪下大了把地面埋住呢？”

　　“风会很快把雪片卷到地势较低的地方，应该不会影响到空中的冰晶镜子呈象。”

　　“嗯，那我来试试看吧。”

　　他一手伏地，迅速结成一个冰蓬子罩在二人头顶，当然不能和冰晶护盾相比，为了避免术法不精反伤己方，这个冰篷子的作用也是聊胜于无。

　　醇音站在冰蓬下，将后方的师父挡的严严实实，运起术力，登时只听噼啪一阵密集的落石声，而后渐渐变得稀疏零星，好久才有一声响。

　　醇音脑门子上的汗凝了一片，覆着眼睛也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刚才一颗鸡蛋大的冰雹狠砸在他肩头，看来是凝冰用的术力过猛，几乎占用了全部御风的术力，才使得冰片变成了冰雹砸下来。

　　确认冰雹并没有砸到师父，醇音干笑几声，说：“师父啊，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要摧毁冰面，直接凝冰雹下来不是比御风催动冰片更管用吗？”

　　君蔼贴在冰蓬一角：“是，只不过此地风急，相对干燥，如果用冰雹，很快就会用光所有可凝的水汽，要调取稍远一些的水汽，你的术力还略显不足。”

　　“哦……”

　　身侧传来窸窸窣窣声，是君蔼在摸索身前地面：“你来看，冰雹不比御风催动术力凝成的冰片更有破坏力，而且冰雹的范围小、时间短，我们距离此地边缘还远，这么走出去，消耗太大了。”

　　醇音依言在俯身在冰面一摸，果然只是些小坑，脸红了红，刚想说话，只听二人身后哗啦一声响，冰篷子塌了。想是被刚才的冰雹砸坏的，幸好两人都欠身在外才没被压在底下。

　　醇音发窘，只得实话实说：“师父，御风凝雪，我好像做不好……”

　　“没关系，等雪落下来，你再试一次，御风你已经很熟练，将注意力集中在凝成的冰片上，尽量做得致密、锋利，若不能同时做到，可以先凝冰，再御风送下来。”

　　醇音重新搭了个冰篷子，片刻之后，雪花纷纷而下，他细细体会，小心运气，四野里一阵锐利细碎的撞击声响起，像是一场疾风暴雨，从头至尾持续了半柱香时间，缚住眼睛的布条上透过来的光线越来越弱。

　　“成功了！”醇音一把扯下布条，睁眼看去，地面铺满冰渣雪沫儿，冰丘刮痕遍布，一片狼藉，半空里仍有零星冰镜摇摇晃晃，光线已经变得柔和，不再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回头扶起君蔼，心中高兴：“师父的办法果然管用，只要睁开了眼睛，很快就能走出去了吧？”

　　君蔼用手杖戳戳地面的渣滓：“冰片不够致密，边缘也不够锐利，这其中竟还有未凝的雪沫，闲时多加练习吧。”

　　“是！”醇音答的利落，他也知自己还差得远，但他有信心通过加倍的努力来拟补这一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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