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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展榴裙
“王爷毕竟是和本宫的侍女交往,若出了事,要牵连本宫的。王爷怎说没有干系呢?”她侃侃而言。
玄清无言以对。我心里默默纠结成团——堂堂尊贵之王,被人当面盘问与侍女的交往。无形意味着自贬身份。不知他,是否以我为羞。
“这丫头从来任性,不服管教。本宫也拿她无可奈何。前些日子皇上贬了她为宫中末等之奴。如此于她也算好事,毕竟见不到皇上,也便闯不下弥天大祸,能保住性命了。”
玄清默默半晌,道:“贵嫔娘娘的话若说完了么,若说完了,还请稍让道路,容小王过去。”
她愣了愣,旋即笑道:“今夜王爷索然无趣,是本宫自讨无趣了。只是略提一句——若王爷哪一日出宫,还请王爷代本宫向金庭教主问好。”她说着,足下依旧立于拱桥的中央,未有丝毫偏侧。
玄清一愣,旋即也笑了,拱手道:“如此,小王替母妃多谢娘娘关爱了。”言罢转身要走——此路不通,只好寻求别路。
对面的美人似乎也是如此,她降阶一步道:“王爷以为本宫是无事献殷勤么?”
“怎会?小王不敢这样揣测娘娘美意。”玄清略略驻足,却始终保持着和对方一定的距离。
“本宫听闻太妃也是一代绝色佳人,若非如此,也不会受先帝专房独宠。然而集宠,也便积怨。”她感喟不已,似乎感同身受,顿了顿,接着道:“去年本宫还曾到桐花台一游,感受先帝与太妃的深情。上个月汝南王兵乱之时,本宫在行宫翻月湖无梁殿避难,没想到本宫有幸和舒太妃同住在一个地方,当真是有些缘分。”
玄清摇了摇头,淡然道:“当年清母妃是被昭宪太后幽禁到无梁殿的,足有一年之久,缺衣少食,苦不堪言;贵嫔娘娘则是被皇上保护起来,短短几日,衣食无缺。两者并无相同之处。何况母妃早已出家多年,于世俗任何缘分,都已了断。至于皇家赐予的空头封号,什么教主,元师,也统统不放在心上的。”
她越发愣住了,只怕心里在想——没想到世间竟有这许多不识抬举的人,还全叫自己遇到了。
“天色已晚,贵嫔随意,小王告辞了。”他拱手欲退。甄嬛淡淡道:“可容本宫再问王爷最后一个问题?”
玄清耐住性子:“贵嫔请讲。”
“本宫好奇,以王爷身份,学识,修养,这世间不知有多少名门淑女爱慕王爷,王爷都不屑一顾,却看上了本宫的侍女呢?这丫头自幼不肯上进,没什么见识。哪怕温柔善解人意也好,偏她都不懂得,只知一味孤高自许,眼空心大。”
她的话竟也问到了我心里,那日终于问出口来,却叫他恼我嫌我,直到今日。玄清有些出神,片刻微然一笑道:“难怪娘娘有如此之念。我大周已开国四世,所谓世家等级之念已趋于固化。然而真正君子,岂有贵贱之分?更不会为与生俱来的身份地位,优越自傲。所谓学识修养,还不是多拜家世所赐?亦或,各花皆有各主。娘娘高贵芳艳,得皇兄青眼,世人瞩目。偏偏小王喜欢的,便是这寻常任性的倔强丫头。娘娘厌其桀骜不逊,本王却喜欢的很。终究这个丫头没有被无良家主驯化成服帖愚弱的羔羊,迷失本性,宰割凭人。”
原来,他心里还是喜欢我的,并没有因此而冷弃于我。眼泪不禁夺眶而出,但死死咬住食指,不肯发声。
甄嬛似乎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只觉得最后几句,似乎刺到了她,几分怒色不禁浮到脸上来,讥讽道:“本宫料她背后有不少污蔑之词。可恨世上竟有这样背主忘恩,辱没至亲之人,又可笑王爷偏听偏信,自以为是。”
“呵呵呵,”玄清都笑了出来,“小王倒觉得某些既要使亲为婢,还要其忠心不二者,才真正可笑吧。告辞!”我听出他的话音,是真的懒怠搭理身后那居高临下的‘高贵’女人了。
他迈了一步出去,忽然身后甄嬛呀的一声惊叫,像是踩了裙子,身体失了平衡,正摇摇不稳,向下跌来。
玄清亦啊了一声,竟下意识回转身,伸开双臂去接。
这怎么行?我闪出树外,伸脚一踏树身,飞身纵跃过去,伸臂裹了玄清,旋身靠向石桥的栏杆。擦着玄清的身体,甄嬛真的跌下了石桥,砰的一声,栽倒在地上。
我和玄清亦撞在了石桥栏杆之上,他天旋地转之后,转头看向我,竟是惊愕喃喃——“碧儿!……”
“清哥!……”我松开了紧抱着他的双手,羞赧向石桥上退了一步,有些不知所措。
“碧儿,你,你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我方才完全没有看到你。”
我指了一棵大树,有些难为情道:“碧儿方才在那棵柳树后。”
“那棵柳树?”他惊愕的迈大步丈量过去,又丈量回来,越发不可思议:“这两丈远的距离,你是飞过来的?”
“我……”我一时也描述不清,是怎样一番‘飞扑’,只觉的脸越发红了,转头忽碰见甄嬛一双怒目,登时吃了一惊。只见她头上的飞仙髻也摔散了,钗环落的满地。
“呃,娘娘可是摔坏了哪里?”玄清大有不忍之色,想要近前相扶,又看了我一眼,止住了步。
我上前道:“奴婢扶小姐起来吧。”
“滚开!”她怒喝了一声,着实失态之至。伸手拾了两棵贵重簪子,强撑着身子站起来,提着摔破的罗裙,一瘸一拐的去了。
我转身看向玄清,他依旧好笑的看着我:“碧儿,你再回那树下,飞过来一次可好?清哥方才没有看清楚。”
我依言走回树下,转身而出,纵起再踏树木,怎么都是轻飘无力,再无方才迅疾如电之势,他越发笑的腹痛,我嗔他:“你再笑,我就走了!……”言罢要去。
他这才止住,走到我身旁道:“怎么,这些日子,还在生清哥的气吗?”
我低头玩起衣角来,他不再多言,伸手拉住我的手,转身提着衣襟拾步上桥。我心里有一瞬的挣扎,然终究敌不过他温暖的手,到底随他上了桥,又下了桥,走过长长曲折的荷廊,池中倒映一轮明月照着彩云亦似归去。我们上了岸,向凝晖堂走去。
凝晖堂里,他叫我同他一起焚香净手,接着他取下壁上的梧桐古琴,置于案上,这才按我坐在坐于案前,他亦坐在身旁,信手抚一抚琴弦,琴声叮咚,如清泉滴浸心头。
这才牵过我一只手,合在他掌内,诚和道:“清哥会的,以后都教给碧儿,碧儿愿意学么?”
我呆呆的望着他,直觉眼中泪水淙淙流下来,止也止不住。朦胧中,他双唇已吻上眼睫来,轻轻呢喃道:“清哥可不要碧儿一双横波清目,从此化作流泪之泉。”
我无能自持,竟哭倒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碧儿!”他心痛起来,用力环了我身躯,“是清哥不好,害碧儿受苦了!”
我哽咽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此生有人待我诚如斯,暖如斯,纵然立时身死,也不枉了。可是,我到底颤抖着开口——“碧儿好怕来日会连累清哥。”
“不会的!”他坚决的摇头,“事在人为!只要肯用心,终会有办法的!”
他的话,总是能给人无限希望。亦或我沉沦在这美好的情意里,实难自拔。那月圆之夜,我一直赖在他的怀里,恨不能浑身上下多出些手脚来,都抱着他,一辈子再也不分开。
……
自卫临踏入棠梨宫,我倒以为他会像条哈巴狗一样,日日前来趋奉的,谁知也并没有。心里诧异,遂求阿晋帮我暗中留意着。阿晋爽快答应,没过两日,前来告诉我。只见着卫临曾出入被贬为更衣的曹琴默的宫室。
我心中诧异——卫临这等投机之人,也会为曹琴默这等跌势的末流更衣看病吗?又想曹琴默昔日依附华妃,甄嬛对她自然是恨的。但琴默如今已是更衣,想来已害不到她,未知她是否肯罢手放过琴默。若不放过,又当如何加害之呢?可曹琴默是何等聪慧之人,又岂能轻易为人加害?一旦事发,事情后果不堪设想。想到此,我心中越发忐忑。转念又想,是不是自己太多心了?甄嬛重金收买一个太医,就是为杀死区区一个更衣。这买卖怎么都觉得不划算。再说,就算知道其中有什么阴谋,自己一个几乎毫无人身自由的低等宫婢,又如何阻止呢?
此时节,只想一心与玄清厮守,不想为那许多勾心斗角破坏情致。
棠梨宫里,每日低调作事,每三两日,去一次凝晖堂。如是有半月之功,这一日,正练罢了琴,玄清赞我进步很快。忽见阿晋垂头丧气走了进来,口中道:“端妃将门虎女,如今宫中这么多年,也学了几分老奸巨猾。”
我和玄清面面相觑,我笑道:“端妃老于世故,于咱们何干?也叫你如此慨叹。”
阿晋走来,拿起桌上的杯盏喝水,道:“还不是你让我盯着那个姓卫的?我起初只道你太多心,如今一看才知道——你是对的。”
“倒是发生了什么事?”玄清不解道。
“曹更衣死了!”
我心头一震,看向玄清,他脸上亦颇有震惊之色。阿晋继续道:“宫里都传她死于梦魇,因为从前跟着华妃作恶太多。可哪里是这样呢?若我看,曹更衣分明是被人胁迫而死的。昨晚我还瞧见她在自己宫门口送走了宫女如意,主仆抱头痛哭,只听曹更衣催着侍女快走,别叫人瞧见。那侍女走了,曹更衣便去了趟端妃的披香殿,看自己的女儿,出来时,还洒泪不止。我初时以为必是端妃不许她再去看温仪了,所以她才痛哭。今日一早才知曹更衣在昨晚殁了。”
“草更衣遣走侍女,显然是有安排后事之意。莫非她知道自己将死?”玄清疑惑道,“或者有人以她女儿的性命前途威胁于她?”
“王爷,我今早还看到甄贵嫔和端妃一起走呢。她二人说了些话,我听了两句,怎么想,怎么像她二人合谋害死了曹更衣。”
“为何这么说?”玄清越发不解。
“那甄贵嫔说——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曹琴默已死,从此再也没有人去披香殿打搅娘娘母子安宁了。那端妃只是矜持而笑——这事跟我有甚么关系?本宫只听说她死于梦魇而已。那甄贵嫔又道:是啊,外人只知道曹琴默死于自作孽。而真正的原因,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端妃听了倒更不悦——本宫说了,本宫什么都不知道。那甄贵嫔说,本宫作这许多,也不过承望端妃娘娘能够疼我。并没有别的意思。端妃又说了句什么,便转身走了。……”
我心中隐隐有惊悟之感,莫非收买卫临,是为了杀曹琴默?而杀琴默,一是为报前仇,二是为了笼络端妃?如是,她的野心当真不小。
“可是,曹更衣若识破卫临的诡计,为什么还要喝下毒药?”我不解道。
“她是为了自己的孩儿吧。”玄清叹息道,“即便她识破卫临,凭那一碗药汤,也未必能难绊倒莞贵嫔,如今她是墙倒众人推的局面,谁肯听她说一句呢?即便绊倒莞贵嫔,温仪也不可能再回到她身边。如若扳不倒莞贵嫔,她更惨不要紧,关键的是温仪,若惨遭莞贵嫔报复,后果不堪想象。作为一个母亲,只要孩儿能平安活下来,母亲什么事都肯作的。”
他动情说着,让我也不禁想起了多年前绵绵母亲临终前的委屈衔恨。
“端妃也是个可怜人。”玄清默默道,“但愿她能善待温仪。至于曹更衣,她和曹氏一族,仰仗慕容氏而显赫,如今又因其败落。也是一段因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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