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嫁日本茶园世家》

　　一晃，一个月悄然而过。

　　玲子渐渐熟悉了婆家的生活节奏。清晨醒来，耳边总会传来茶园远处的鸟鸣声，偶尔伴着犬吠和农机的轰鸣。空气里混杂着泥土、草木与肥料的味道，与她记忆中的城市气息全然不同。

　　她下楼走进主屋，首先映入眼帘的，总是早餐后水池里堆积的一堆碗筷，令她心里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压抑。她卷起袖子，把碗碟一只只刷净。冷水一冲，手指冰得发红，她忍不住吸了口气，只得把水调到温热。白色的蒸汽缓缓升起，模糊了她的面容。等一切干净整齐，她才稍稍舒畅。

　　接着是洗衣、擦桌子和榻榻米，把房间打理得一尘不染。阳光透过纸拉门斜斜洒进来，尘埃在空气里飞舞。她抬头望去，那一瞬间才觉得屋子亮堂了许多，心情也随之明快了一点。

　　等到一切收拾停当，她会给自己沏一杯茶。茶叶来自自家茶园，叶片在沸水中舒展开来，翻腾着浅绿色的色泽，散发出青草与甘苦交织的香气。她双手环住茶盏，轻轻吸气，仿佛只有这一刻，才是一天当中真正属于自己的时光。

　　然而，这样的安宁只是片刻。

　　婆家所在的小镇离闹市区要二十分钟车程，最近的小店也要骑车十几分钟。在这里，几乎人人开车。玲子却只能依赖浩一。

　　有一天，她忍不住对浩一说：“我想去学开车，要不然买点东西都不方便。”

　　浩一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这事得和父母商量，家里的钱都在他们手里。”

　　玲子愣住了。来日本一个月，她从未弄清过家里的经济安排。每次去超市，她挑好食材，浩一却总要提醒：“这个太贵，那个在打折。”最后，付款权始终在他手里。如今一句“钱都在父母那里”，让她心里泛起一阵寒意。

　　在中国的时候，她拿着自己每月的工资，虽然自己要把钱交给父母、自己仅留一些零花钱，却自信而踏实。可如今，她仿佛回到孩提时代，伸手要钱，处处依赖。

　　她想追问，却没有勇气。她怕被看作疑心重，怕在这个家留下坏印象。她只能把心里的疑惑压下去，告诉自己：也许等过一段时间，情况会慢慢明朗。

　　她还记得，婚前自己一再强调的条件——来日本后要去读日语学校。她希望通过学习语言，能够更快地适应社会，也能为将来找到一份工作。那时，她心里满是对未来的期待。浩一点头答应，语气斩钉截铁。

　　可是现在，她甚至不敢开口。她直觉，就算说出来，也只会换来一句“等父母同意”。于是，她决定先看公婆对学车的态度，再做下一步打算。

　　这天清晨，和往常一样，浩一与公婆把农具和肥料装上车，去茶园干活。院子里顿时静了下来。玲子独自一人，按照习惯，把碗筷洗净，把衣物晾晒在庭院的竹竿上。风吹过来，肥皂泡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彩虹。

　　她望着这些衣物，忽然觉得自己也像它们一样，被高高挂起，随风摆动，失去了主宰。

　　收拾完毕，她又沏了一杯茶。茶香清新，却没能驱散心底的郁结。

　　忽然，院子里传来汽车声。玲子抬头，惊讶地看到一辆小车开进院子。车门打开，公公走了下来。这个时间，他们一般都在茶园，不会回来。

　　公公推门进屋，看见她，微微点了点头，却没说话，转身出去了。玲子愣了一下，顺手多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想着等他回来时递给他。

　　片刻后，公公果然回来了，手里拿着一顶草帽、一双农用靴子、一双手套，还有一条厚实的围裙。他径直走到她面前，把东西递到她手里。

　　“这是……？”玲子怯生生地接过，不知所措。

　　公公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先端起她倒的茶，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开口：“玲子，你嫁到我们家一个多月了，是时候学着做些农活了。再过几个月，就是一番茶的采收季节。一年当中，那时候的茶叶最香，也最值钱。你以后是家里的一份子，也要学会茶叶的知识，知道怎样才能让茶园有好收成。”

　　他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玲子愣住了。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当初在中国与浩一的对话：自己坚持要去日语学校，浩一满口答应。可是现在，眼前的公公显然一无所知。

　　“难道浩一没告诉他们？还是，他根本没打算替我争取？”玲子心里翻腾。

　　她很想当场说出自己的心愿：她不是拒绝干农活，但她更渴望学习，更渴望走出家门，去了解外面的世界。可看着公公笑眯眯的神情与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她终究没能说出口。

　　她明白，在这个家里，刚过来一个月的自己没有立场反驳。贸然顶撞，只会被看作不懂事。

　　她只能点头，把心里的酸楚与不安压下去。

　　公公见她答应，笑容更深：“很好，你会慢慢学会的。到时候，我们家的茶园，一定会因为你更好。”

　　玲子勉强笑了笑，低声应道：“是。”

　　就在此时，她余光瞥见婆婆站在走廊尽头，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婆婆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然后转身离开。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玲子心里更紧了一下：她似乎已经被认定，必须融入这个茶园，融入这个家。

　　这一整天，她心神不宁。

　　洗衣时，她望着在风中晃动的衣物，仿佛看到自己被无形的手牵制；做饭时，切菜的“哒哒”声敲击在心头，像是提醒她命运的节拍。

　　夜里，浩一回到家。她几次想开口，问他为什么没有替自己争取当初的承诺，可每一次话到嘴边，都被她硬生生咽回去。浩一吃过饭，神情漠然，似乎全然不觉她的心事。

　　玲子躺在榻榻米上，怎么也合不上眼。白天公公把草帽和手套递给她的情景，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一刻，她明白自己已不再是客人，而是必须要承担起茶园一份子的责任。可与此同时，她心底那股想去日语学校的执念，又如火苗般隐隐跳动，让她感到矛盾与压抑。

　　“难道……我真的只能困在这里吗？”她轻轻叹息，心中一片茫然。她从未想过未来会是这样，她以为嫁到日本，会有温柔的丈夫、温暖的家，或许还会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继续发挥自己的专长。可现实却像一堵冷冷的墙，一点点把她推向陌生与无助。

　　睡前，公公忽然在院子里喊了一声什么，声音不大，却让她心口一紧。那一刻，玲子突然明白，自己正被拉入一个完全不同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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