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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孽缘
徐玉露被空荡殿内回响的粗重呼吸声骇得魂飞魄散。
面对一个陌生且状态诡异的男子,她有一瞬间的失声。
“大胆!你是何人,胆敢对我不敬?!”徐玉露强自镇定,恢复了往日的蛮横。
“是你……是你下的药!”洛茗极力压抑着体内翻涌的异样,喉间溢出的声音沙哑得陌生。
药?徐玉露心中大惊,难道说……
“你是洛家的人?”徐玉露终于记起来了,此人在探春宴时与裴家郎君一道来的,是洛家女的长兄。
坏了,莫不是那催情酒被他误喝了下去?
“你放开我!”徐玉露做贼心虚,趁洛茗神志不清,奋力一甩,试图打开房门逃脱。
“你想都别想!”洛茗蓄力,一把将徐玉露擒了回来,“我要揭穿你的真面目!”
徐玉露慌了,若是此事被捅出去,她今后还怎么活?!
慌张之下,她伸手去捂洛茗的嘴。
可她忘了,洛茗中了她亲自准备的□□。
当嘴唇触碰到女子温润的指腹时,一股不可遏制的冲动涌上洛茗心头——他想要含住那抹温润。
眼神不受控制地涣散,洛茗的双唇无意识地触碰到了徐玉露的指尖。
“啊!”徐玉露发出惊恐的尖叫,此刻她才清晰地意识到,面前这个男子很危险。
不行,她不能待下去了,否则今夜声名尽毁的不是洛家女,而是她徐玉露!
“你听我说,等你的药性散了,我自会去赔罪。”
徐玉露一边说一边朝门口后退。恰此时洛茗药性发作,手脚发软,徐玉露看准时机拼尽全力将他一把推开,又趁机打开房门意图逃脱。
就在她马上就要成功脱身的那一刻,洛茗残存的最后一丝意志让他从地上飞扑而起,猛地从背后抱住了即将逃脱的徐玉露。
这一举动耗费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两人在裹挟下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
而此刻,门已敞开,殿外三三两两经过的众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那对衣冠不整的男女……
当夜此事就被传开了:徐家娘子在圣上千秋节这日私会情郎,被人亲眼目睹两人抱作一团、衣衫不整。
而徐小娘子的那位情郎,竟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郎君。
消息传得飞快,不到三日,整个长安城的百姓皆以此为谈资。
尽管澈朝民风开放,男女常同席而坐,然男女私相授受仍为礼教所不容。
是以徐府这几日简直乱成了一锅粥——徐侯爷被这个丢尽脸面的女儿气得险些背过气去,扬言要逼女儿自尽,等女儿死了,他也抹脖子谢罪。
汤氏这几日眼泪就没干过,一边要安抚大发雷霆的侯爷,一边要劝慰成日以泪洗面的女儿。
要知道女儿从前何等骄傲,如今连房门都不出,成日将自己关在屋里水米不进,再这样下去,人真要没了!
整整三日,徐侯爷冷静了,他给女儿下了最后通牒:“若不想死,明日我安排人送你去感业寺,削发为尼,自此青灯古佛,好自为之。”
汤氏一听急了:“侯爷你疯了!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你怎么舍得让她出家?!”
徐玉露哭得肝肠寸断:“阿耶,我是你的亲女儿,难道名声比女儿的命还重要吗?!况且我是清白的,是洛家郎君害我!”
“住口!”徐侯爷怒骂,“你还知道你是徐家的女儿?你是当我傻还是当我瞎?你背地里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我告诉你,你身边的婢子早就招了,是你先给人下的药!”
徐玉露见父亲已知真相,索性撕破了脸:“他洛家算什么东西?下药就下药,便是死了,也不值得阿耶这般同我大呼小叫!”
“你简直无可救药!”徐侯虽无甚真本事,靠着溜须拍马上位,但他自认从未害人,不知女儿怎学得这般歹毒手段。
见父亲铁了心要让女儿出家,汤氏顿时哭闹起来:“女儿去出家,我也不活了,我今日就一头撞死在这儿!”
说着便往墙上撞,被眼疾手快的徐侯一把拉住,破罐破摔的汤氏索性坐在地上大哭。
“够了!”徐侯怒道,“还嫌不够乱是吧?再闹下去,徐府上下一人一根白绫吊死算了!”
徐玉露看到母亲为了自己落得这副模样,心如刀绞。
场面僵持着,不想此时徐侯爷身边的的随从来报,说是洛家郎君求见。
闻言,三人的脸色均是一变。
“他还有脸来?女儿如今这样都是被他害的!”徐玉露哭闹着要去找洛茗算账。
“闭嘴!你们俩都进去,本侯去会会这小子。”徐侯爷下令,母女俩只得哭哭啼啼地留在内院。
徐侯爷理了理衣冠,沉声道:“请洛郎君入前厅。”
很快,徐侯爷见到一个气质出尘的少年郎朝他信步而来,徐侯爷的眼前一亮。
好一个俊朗的小后生!
洛茗恭敬行礼,原本丰神俊朗的脸颊这几日生生干瘪了下去——
这几日,他未曾睡过一个好觉。
“小生见过侯爷。”
“免礼,你叫洛茗,是吧?”
“正是。”
“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不瞒侯爷,小生今夜来,是斗胆求娶您的爱女。”
徐侯爷一怔。他想过无数他来的目的:为钱、为权、为公道,却独独没想过是来求娶的。
“小生出身寒微,父亲生前仅是七品小官,论身世,自然配不上您的爱女,”洛茗深吸一口气,“然阴差阳错,小生无意间伤及了徐娘子的清誉。”
“虽事出有因,但伤害已经造成,小生无可辩驳。”
如果说方才徐侯爷还感到震惊,此刻洛茗的话更是让他始料未及。女儿的恶劣行径,竟被他用“事出有因”一笔带过。
“既如此,你并无义务娶我女儿,为何要这么做?”
“回侯爷,你我皆是男子。这世间,男子所享之权力本就多于女子。譬如那夜误会,世人只会道徐娘子风流、做事出格,或许她这一辈子都不得再觅良缘,而对小生来说,承受几句不轻不重的调侃,这事儿便过去了。”
“小生亦有一亲妹,与徐娘子年纪相仿。我曾想,徐娘子所作所为或属咎由自取。然一想到若是我的妹妹下半生都将在指指点点中度过,我便彻夜难寐。”
“是以深夜打扰,只为对此事负责到底,此亦是小生能想到的,对徐娘子最好的弥补。”
徐侯爷沉吟良久,不得不承认,这洛家小子句句说到了他心坎上。
除了让女儿出家,与洛家小子假戏真做,直接嫁给他确是上上策,但因料想人家必不肯答应,故徐侯爷从未敢细想。
如今人家却主动送上门来,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你,可想清楚了?”徐侯眯着眼,最后问道。
洛茗沉默片刻,点头道:“小生想好了。”
“好!若娶了本侯之女,今后她便是你明媒正娶的妻。你不许因此事为难她、冷落她,你们要相敬如宾、荣辱与共,你,可能做到?”
“只要徐娘子不介怀,小生可以做到。”
“好,你且回去。你们的婚事,本侯自会准备。”
洛茗拜别徐侯爷,踏出了徐府的大门。
回裴府的路上,洛茗感觉到自己背后的汗,和虚浮的脚步。
这几日,他反复思量,一会儿觉得徐氏罪有应得,一会儿又想她一介女流,若被全长安人唾弃,该如何自处……
今日他实在无头绪,便去寻了妹妹。
妹妹是如何答复的呢?
“阿兄,你从小既当我阿耶又当我阿娘。阿耶走后,丧礼是你主持的,长安是你带我来的。
你从来不是没主意的人。
你来寻我,我便知你心中已有盘算,只是犹豫罢了。
阿芙想说,无论阿兄做什么决定,妹妹都支持你。”
若说妹妹的话让他动了恻隐之心,那随后寻裴瑛时,裴瑛的那句话则让他下了决心。
“君子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你扪心自问,若日后午夜梦回,所行之事心中会安宁与否?
答案自在你心中。”
是以他不顾时辰已晚,连夜去了徐府求娶徐玉露。
他知道徐玉露此人眼高于顶、娇纵蛮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实非良配。
但,或许是因为妹妹,他总觉得世间女子皆有良善一面,即便犯了错也不该一棍子打死,让其一辈子翻不了身。
他猜到徐玉露的出路:若他不娶,她大好年华或许只能虚度。
洛茗纠结多日做下的决定,另一头的徐玉露却没有半分感激。
“他也配?!”徐玉露恼怒地将房中瓷器花瓶摔了个粉碎。
“娘子,侯爷发话了,您若是不嫁,要么便剪断三千青丝,落发为尼,要么便喝下这杯毒酒,一了百了。”一名侍婢端着盘子,左边是剪子,右边是一杯色泽鲜艳的毒酒。
徐玉露愣在原地,阿耶竟对她狠心至此?!
好,不就是一死?她怕什么!
徐玉露颤抖着手去举那杯酒,摇摇晃晃地伸到嘴边时——
“砰——”那杯毒酒最终还是被痛哭流涕的徐玉露摔在了地上。
她又伸手去拿剪子,可真当剪子碰到自己的青丝时,徐玉露发现,她没有这股勇气。
她无力地瘫软在地:“好,我嫁,我嫁便是……”
门外的徐侯爷闻言,满意地抚了抚长须。
其实那只是杯普通的酒,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要女儿死心塌地出嫁。
没过几日,原本风传的“徐娘子私会情郎”云云风头一转,变成了“徐娘子与洛郎君两情相悦已久,只因门第之差遭父母阻挠,不得不私定终身”。
在众人的添油加醋下,倒成了一段冲破世俗的佳话。
这不,听说徐府上下最近都在火急火燎地准备婚事,一个月后,洛家郎君就要迎娶徐家娘子过门了呢!
*
烛影摇红,昏黄的光晕洒在洛芙纤细的手指上。她望着手中未完成的鸳鸯戏水图样,怔怔出神,直到翠微连唤数声“小娘子”,她才如梦初醒,继续穿针引线。
曾几何时,洛芙无数次在心中描摹过未来阿嫂的模样。她想,那定是一位蕙质兰心的女子,或许门第不高,但必定与阿兄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将日子过得如诗如画。
然,世事往往弄人。
不日,徐娘子便要成为她的嫂嫂了。洛芙心知肚明,这位徐娘子绝非阿兄心中良配,却因那一夜的阴差阳错,硬生生系上了这解不开的红绳。
阿兄早已将那夜始末和盘托出。洛芙初闻时,亦是惊怒交加,可事已至此,覆水难收,又能去苛责谁呢?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柔软的锦缎,幽幽一叹。
一旁的雪绡见状,忙宽慰道:“小娘子,这短短一炷香的功夫,您也不知叹了几口气。若是郎君知晓您为他如此忧心忡忡,定要自责难安了。”
雪绡这话正戳中了洛芙的软肋。她连忙敛了愁容,强撑起一个笑颜:“我无事,阿兄大喜,我自是欢喜的。”
只是那笑意尚未达眼底,便已如朝露遇阳般消散,眉宇间复又笼上一层淡淡的哀愁。
但愿这仓促结下的,真是一段良缘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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