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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2
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一种沉郁的蓝灰色。雨彻底停了,湿漉漉的街道反射着凌晨时分冷清的光。
房间里,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运行声,和床上那人变得平稳却依旧沉重的呼吸。
胡蝶依旧维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半跪坐在床边的地毯上,一只手被时宴清无意识地攥在掌心。他的力道松了些,不再是之前那种濒死般的紧握,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依赖。
她的腿早已麻木,冰冷的湿衣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可她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片刻脆弱的安宁。
目光落在时宴清脸上。高烧似乎退下去一些,冷汗止住了,但脸色依旧苍白,唇上干裂起皮,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有种罕见的落魄和脆弱。睡梦中,他眉心依旧微微蹙着,仿佛承受着什么无形的重压。
胡蝶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细细地碾磨着,泛起绵密而持久的酸胀。
七年。她以为自己早已练就铁石心肠,可以冷静地审视他的悔恨,甚至漠然处之。可当他真的以这样一种毫无防备的、近乎破碎的姿态出现在面前时,所有筑起的堤坝都成了笑话。
恨意需要对象。而当那个对象变得如此脆弱时,恨就失去了支点,只剩下无处着力的心疼和茫然。
她看着他干燥的嘴唇,犹豫了一下,极轻极轻地,试图抽出手,想去给他倒点水。
指尖刚一动,他立刻像是受惊般,眉头蹙得更紧,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安的呓语,手指也跟着收紧,将她重新攥住。
“……别走……”
含糊不清的两个字,像羽毛一样扫过她的心尖,带着全然的依赖和脆弱。
胡蝶的身体彻底僵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柔又残酷的手狠狠揉捏了一下,又酸又软。
她不再动作,任由他握着,另一只空着的手,小心翼翼地拉过被子一角,轻轻盖在他露出毯子的手臂上。
就在这时,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发出嗡的一声震动。
不是来电,像是某种定时提醒。
屏幕的光线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刺眼。
胡蝶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只一眼,她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
手机的锁屏界面,显示的是一张照片。
一张明显是偷拍角度的、有些模糊的照片。
照片里,她穿着白大褂,站在ETH实验室走廊的窗前,正微微侧头看着外面,阳光落在她的侧脸和睫毛上,神情专注而宁静。照片的右下角,显示着拍摄日期——去年冬天。
那个她以为他刚刚找到她的时候。
心脏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口生疼。一个荒谬又可怕的念头攫住了她。
鬼使神差地,她的手指颤抖着,伸向那只手机。他的手指纹解锁还录着她的指纹吗?不可能……
她的指尖刚碰到冰冷的屏幕,屏幕却因为检测到触碰而亮起了输入密码的界面。
下面有一行小字提示:“尝试指纹解锁或输入密码”。
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窒息。一个疯狂的、不受控制的念头驱使着她,将自己被他握住的那只手的食指,轻轻地、试探地,贴在了home键上。
“嘀——”
一声轻响。
手机……解锁了!!
胡蝶的瞳孔猛地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瞬间进入主界面的屏幕,巨大的震惊和恐慌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他……他竟然真的……还留着她的指纹解锁?!
什么时候录的?七年前?还是……后来?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
而更让她震惊的是,解锁后的手机界面,停留在一个看起来像是私人日志的APP上。最新的一条记录,时间显示是……昨天凌晨。
标题只有两个字:【她。】
下面跟着的正文内容,因为距离和光线,看不太清,只隐约捕捉到几个碎片般的词语:
【…苏黎世…雨…车窗…看她亮着灯的窗户…到凌晨…】
【…忍住…不能打扰…】
【…林薇去找她了…应该…痛吧…我又让她难过了…】
【…胃疼…活该…】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不是刚刚找到她。
他去年冬天就在苏黎世了?甚至可能更早?
他看着她?在楼下?到凌晨?
林薇去找她……他知道?那顿晚餐……不是巧合?
甚至连他此刻的病……胃疼?活该?
无数的信息碎片在她脑中疯狂炸开,拼凑出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真相。
他所谓的“重新追求”,背后隐藏着的,是长达一年甚至更久的、沉默的注视和隐忍的靠近。
那不是一场突如其來的悔悟,而是一场处心积虑的、漫长的等待和谋划。
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没有操作,暗了下去。
房间重新陷入昏暗。
胡蝶僵在原地,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被他握住的手,此刻感觉像被烙铁烫着,让她只想逃离。
她猛地抽回手!
动作幅度之大,甚至带倒了床头柜上的水杯。
“哐啷——”一声脆响,玻璃杯砸在地毯上,发出闷响,水渍洇开一片。
时宴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睫毛颤了颤,极其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是涣散的,蒙着一层高烧后的虚弱的雾霭,茫然地看向声音来源,看向站在床边、脸色惨白、浑身微微发抖的胡蝶。
几秒之后,意识似乎渐渐回笼。
他的目光聚焦,看清了她脸上那种混杂着极度震惊、恐惧和愤怒的神情,也看到了地上摔碎的杯子和自己那只屏幕已经暗下去的手机。
几乎是瞬间,他明白了。
苍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他猛地用手肘支撑起身体,试图坐起来,却又因为虚弱和突如其来的剧烈情绪波动而重重地跌回枕头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胡蝶……”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可怕,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和绝望,“你……看到了?”
胡蝶站在那里,像一尊被冻结的雕像,只是死死地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时宴清眼底最后一点微光也熄灭了,只剩下沉沉的、无尽的灰败和自嘲。他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里面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一种认命般的绝望。
“也好……”他扯了一下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反正……迟早……你都会知道。”
他不再试图掩饰,也不再有任何辩解,只是用那双布满红血丝的、深不见底的眼睛望着她,声音低哑而平静,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她的心上。
“是。我去年就找到你了。”
“知道你去了ETH,知道你住在哪栋公寓,哪一层,哪个房间。知道你实验室的窗户朝向哪边。”
“我经常……把车停在你看不见的街角。有时候……能看到你窗台的灯亮到很晚。”
“林薇……是我暗示她去的。我查到她这些年心里一直对那件事有愧……我让人……透了一点我的近况和她当年可能造成的误会给她……我知道她的性格……她会忍不住去找你道歉……”
“那顿晚餐……也是我故意的。算准了时间……知道你那时……心情不会好……大概没心思做饭……”
“胃病是旧疾……喝酒喝的……这两年……厉害了些……昨天……确实是故意的……我知道那样……能让你来……”
他一句一句,平静地、甚至是残忍地,将自己所有不堪的、处心积虑的谋划,全部剖开,摊在她的面前。像一场迟来的、彻底的凌迟。
胡蝶听着,浑身抖得越来越厉害,冰冷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窥视、掌控的恐惧,席卷了全身。
“疯子……”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扭曲颤抖,“时宴清……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猛地向后退去,仿佛靠近他都会沾染上令人窒息的控制欲。
“监视?跟踪?算计?这就是你所谓的……重新追求?!”她的声音拔高,带着尖锐的嘲讽和无法抑制的愤怒,“你让我觉得可怕!!”
时宴清任由她斥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那一片深沉的、化不开的痛苦和灰暗。
“是……我很可怕。”他低声承认,声音里带着浓重的自我厌弃,“我知道……这很变态……很让你恶心……”
他抬起头,看向她,目光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最后的绝望:“可是胡蝶……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七年……我试过所有正常的方式……都找不到你……都靠近不了你……”
“我只能用这种最不堪的、最让你看不起的方式……才能……才能看到你……才能有那么一点点……重新碰到你的机会……”
他的声音哽住了,眼眶迅速泛红,里面水光弥漫,却强忍着没有落下。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知道我活该……我知道你恨我……”他看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泣血,“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别再……又一次……彻底消失……”
“我受不了……再来一个七年了……真的……受不了了……”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气音吐出来的,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脆弱和哀求。
然后,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侧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肩膀剧烈地颤抖,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那咳嗽声痛苦而绝望,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也一下下砸在胡蝶的心上。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在床上咳得无法自已、显得如此脆弱又如此偏执的男人,所有的愤怒和恐惧,忽然间都卡在了喉咙里。
一股巨大的、无法形容的酸楚和茫然,海啸般淹没了她。
恨吗?
恨。
怕吗?
怕。
可为什么……心还会这么疼?
为他那不堪手段背后,那几乎溢出屏幕的、绝望而卑微的爱意?还是为这七年间,两个人都被困在原地、谁也没有真正走出来的悲剧?
她分不清了。
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她看着咳得浑身颤抖的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替他拍背,手指伸到半空,却又猛地顿住,像是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
最终,她只是转过身,声音干涩而疲惫,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颤抖:
“……你休息吧。”
说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快步走向门口,一次也没有回头。
打开门,冲进走廊清冷的空气里,重重地关上门。
将那令人窒息的、充满病气、悔恨和偏执爱意的空间,彻底隔绝在身后。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毯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走廊尽头,窗外的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
可她觉得,自己仿佛刚刚从一场漫长而光怪陆离的噩梦中惊醒,浑身冰冷,精疲力尽。
而心里那个关于时宴清的结,非但没有解开,反而缠成了更乱、更死的一团。
恨与怕之下,那悄然滋生的、让她更加恐慌的东西,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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