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劫

　　进屋落座，借着屋内通明的烛火，顾夫人终于看清了何昭宁的长相，蛾眉曼睩、玉面朱唇，本应是个极标志的姑娘，只是可惜了，那几乎占据了小半张脸的疤痕，把这一切都给毁了。美人花容有损，就像白璧不慎留瑕，让人心里不免惋惜。
　　“小宁姑娘，多谢你救了我儿，从今以后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吧，只不过顾家今非昔比，你若不嫌弃，就先将就住下。”顾夫人的态度亲切了许多，不管何昭宁容貌如何，毕竟是儿子的救命恩人，她对何昭宁是从心里感激的。至于她脸上的疤痕，初见确实骇人，但看久了也就不觉得害怕了，反倒生出几分怜惜。
　　“夫人，您千万别这么说，我冒昧来府上叨扰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您尽管吩咐，千万别跟我客气。”何昭宁看到顾夫人，不免想到自己娘亲，心里油然生出几分亲切感。
　　“好，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小宁姑娘，你刚才说能打听到消息，我派人去了好几趟，官府的人什么都不肯说，你真的有办法打听到案子的消息吗？”这些天顾夫人能想的办法都想了，银子也花了不少，但是却一无所获，刚才听到何昭宁说有办法，心里已经熄灭的希望又重新燃了起来。
　　“自然是真的，顾夫人，您放心，我明日一早便去衙门，保证把案子的消息带回来，您别太难过了，吉人自有天相，顾总镖头和二公子一定不会有事的！”
　　“娘，不如就让小宁去吧，她也许真能打听到消息呢！”
　　“好，小宁姑娘，那你当心，这里有些碎银子，你拿着，或许用得上。”
　　“多谢夫人，不过我还想要一样东西，希望夫人允准。”
　　“什么？”
　　“您头上的发簪！”
　　“好。”
　　顾夫人倒是痛快，问都没问原因，直接把簪子拔下来递给了何昭宁。
　　天色已晚，顾夫人陪着何昭宁和顾辰吃了饭，又让吴妈给何昭宁安排好住处，便让他们各自回去歇息了。
　　第二天，何昭宁起了个大早，她跟在院子里洒扫的小梨打了声招呼，便独自带着顾夫人给的银子和发簪出了门。
　　吃过早饭，顾辰把自己如何与镖队走散以及如何偶遇何昭宁，还有何昭宁的娘亲被杀等等遭遇一一与娘亲细说了一遍。
　　得知发生了这么多事，儿子还差点丧命，顾夫人不免心有余悸，同时她也隐隐觉得整件事情似乎比想象中更复杂，恐怕这个小宁姑娘也并不是个普通农家女子那么简单。
　　虽然她只是个妇道人家，但是丈夫毕竟是半个江湖人，对于江湖上的恩怨还是有些耳闻的，这种暗杀的把戏不是江湖人的惯用手段，就算是江湖杀手，雇主一般也是非富即贵，背后还不知牵扯着什么事情，而且暗杀与贡品劫案发生时间如此接近，这中间或许有什么联系也未可知。
　　如今贡品劫案还没有眉目，这个小宁姑娘又不知是何来历，眼前一切都不明朗，线索也是少之又少，要想查清楚两件案子，恐怕不是易事。而那个县太爷又是个胆小怕事、昏庸无能的主，如此一来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能不能救出来，可就两说了。
　　何昭宁去了很久，直到黄昏时分才回来，手里还多了一包东西。
　　“小宁，情况怎么样？”顾辰等得实在着急，也顾不得先让她坐下喝口水，一进门就拉着她问道。
　　“顾大哥，夫人，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顾总镖头、二公子和各位镖师都很好，吴知县虽然关押了他们，但是并没有为难他们，没有过堂，也没有严刑逼供，只是到牢里问了一次话，之后就再也没提审过他们了。”何昭宁能体谅他们的心情，于是便一五一十跟他们讲了情况。
　　“真的吗？老爷真的没吃苦吗？”顾夫人还是有些担忧。
　　“夫人放心，我花了十两银子买通狱卒才打听到的，应该不会有假，那个狱卒刚好负责大牢里的伙食，我还多给了他十两，让他在饮食上多加照拂，顾总镖头他们估计暂时不会有事。”何昭宁安慰道。
　　“小宁，你这是拿的什么？”何昭宁一进门，顾辰就留意到她手里的包袱。
　　“这是我从成衣铺买的衣服，一件是我的，一件是给你的。”何昭宁把包袱放在桌上，解开包袱上的结，拿出了里面的衣服。
　　“不用给我买，我有衣服的，你忘了这是我家，如果你需要女儿家的衣服，可以跟我娘说，家里有现成的料子，让小梨帮你裁一身就是了，她手艺很好的，比外面成衣铺做得好多了。”顾辰以为何昭宁是缺衣服了才去买，于是便跟她解释。
　　“不是，这个衣服是乔装用的，我有个计划，如果能成功，顾老爷和各位镖师或许能无罪开释，但是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一切要看明天的造化。”何昭宁解释道。
　　“计划？什么计划？”顾辰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吴知县明天会去城外清风观上香，到时候你要假扮道士，在他上香的途中与他偶遇，然后给他算一卦。”何昭宁开始讲述自己的计划。
　　“啊？可是我不会算卦。”顾辰一头雾水。
　　“这没关系，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就行了。只要让吴知县相信，如果他不查清这个案子，就会惹来杀身之祸，那他就绝不敢怠慢，这个案子就一定有转机。”何昭宁继续道。
　　“这能行吗？”顾辰从来没骗过人，心里不免有点打鼓。
　　“放心吧，我已经打听过了，这位县太爷十分笃信风水之术，就算你的话他不能全信，也必定有所顾虑，而我就是那个让他非信不可的人。”何昭宁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让顾辰也跟着安心不少。
　　“怎么说？”
　　“他偶遇你之后就会在街上偶遇我，而我就是帮他破案的人了。”
　　“你真的能帮他破案？”顾辰有些激动，他没想到何昭宁还有这个本事。
　　“自然是不能的，这案子要是这么容易查，就不会拖到现在了。”何昭宁苦笑了一下，接着道：“但是我可以争取一些时间，顾大哥，还要辛苦你一趟，我顺利进入县衙之后，你立刻快马加鞭去临近的清河府找知府杜齐明，他是吴知县的顶头上司，传闻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只要他愿意插手这个案子，咱们就有希望了。”
　　“可是我听说那个杜大人马上就要离任了，他会在临走之前节外生枝帮我们吗？”一个月前，顾总镖头就收到消息，说知府任期满后要离任。他们开门做生意，自然要掌握本地官员调动情况，以防打点不及时，被穿小鞋。所以顾辰早早就调查过，接替杜齐明的人是谁，以及何时到任。
　　“哼，若他有心插手，早就应该派人把案子提到府衙去，这么大的案子，本来就应该由府衙查办，可案发至今，他一直不闻不问，摆明了是怕惹上麻烦，耽误他升官发财吧。”顾夫人语气冰冷，似乎对这位杜大人颇有微词。
　　杜齐明清名在外，按理说顾夫人对他印象不应该这么差，除非她知道什么何昭宁没打听到的隐情。
　　可是何昭宁不是到了邑城之后才知道杜齐明这个人的，在医馆的时候，她就听来看病的外乡人说起过这位杜知府，大家对他都赞不绝口。
　　一个地方官，能得到老百姓一句“好官”的评价，是相当不容易的，可见他这官做得差不了。
　　不过顾夫人算是半个江湖人，对官府不信任也属正常。再说自古以来官官相护，清官更是凤毛麟角，要改变老百姓对为官者的印象实在不容易。
　　“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我们总得试一试，不试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何昭宁知道眼下说服顾夫人对杜大人改观很难，只能用试一试的说辞来征得她的同意和配合。
　　“娘，眼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我们就姑且一试吧！”顾辰走过去，握住了母亲的手，他大概猜到母亲在顾虑什么，但是他也知道，现在只要有一线希望都得试试，不然就只能坐以待毙。
　　顾夫人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我还有件事要请教夫人，不知这邑城可有德高望重、深受百姓爱戴之人？”见顾夫人赞成这个办法，何昭宁便趁热打铁，继续推进下一步计划。
　　“有，邑城虽然地处边塞，百姓大多都是镇守边关的士兵后代，习武之风鼎盛，但是对于读书人一向敬重，城南陆家庄有位四柳先生，是本地唯一一位中过举人的读书人，他为人正直，镇上的人都很敬重他，有什么大事也都愿意请他做个见证，连县太爷都对他礼遇三分呢！”顾夫人答道。
　　“太好了，明日一早请您务必去陆家庄把这位四柳先生请来，请他去衙门口为顾家主持公道。”何昭宁道。
　　“好。”
　　吃过晚饭，何昭宁把明日的安排细细跟顾辰和顾夫人又说了一遍，连各种意外和应对之策都交代清楚，并叮嘱顾辰见到吴知县一定要按照自己的话说，绝对不能有半句说错，否则一旦吴知县起了疑心，后面的事情就难办了。
　　第二天一大早，顾家母子和何昭宁就各自出发了。顾辰在城外十里坡等了好久，直到日上三竿，才看见吴知县的轿子慢悠悠地走过来。
　　顾辰立刻整理了一下衣冠，拿着算命的经幡迎了上去，边走边摇着铃铛念叨：“占吉占凶占死生，问名问利问前程！若想家和人康健，一卦通天比淳风！”
　　顾辰与吴知县的轿子擦肩而过，却不见那轿子有停下的意思，本以为没希望了，没想到那轿子走出三丈远后，竟然停住了。
　　“哎，那个算命的，你等等！”旁边跟着的管家模样的人冲着顾辰喊道。
　　“叫我？”顾辰转身指着自己问道。
　　“废话！这里还有别的算命的吗？”管家见他明知故问，有些不太高兴。
　　“哈哈，贫道虽然只是个游方道士，但是好歹也算世外之人，先生是不是该称我一声‘道长’呢？”顾辰挺直腰板，捋了捋拂尘，看着管家不卑不亢地反问。
　　“没想到你这小道士还挺穷讲究，行，道长，我们家老爷要问你话，跟我来吧！”管家看他年纪轻轻，也不像有什么真本事的，说话自然不大客气。
　　“请问尊驾有何指教？”顾辰跟着管家走到轿前，隔着帘子问道。
　　“指教不敢当，只是有些好奇，不知阁下有何本事，竟敢自比李淳风？”轿子里的人倒是挺客气，态度比管家好多了。
　　“有没有本事总得试过才知道，要不老爷您下轿，让贫道算一卦，准不准一算便知！”顾辰捋着耳边一缕头发，装模作样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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